淄川城外三十里有奂山,山势逶迤,松涛阵阵,虽非名山大川,却因“山市”一景跻身邑中八景之列。只是这山市奇诡异常,寻常人终其一生也难觅其踪,偶有目击者提及,无不称奇道异,引为毕生奇遇。
邑中名士孙禹年公子,喜山水,好结良友。这日恰逢重阳,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孙公子邀了三五同人,在奂山山麓的醉仙楼设宴小聚。此楼地势甚高,凭栏远眺,可将奂山全景尽收眼底。众人把酒言欢,谈诗论画,正说得兴起,忽有一人指着远处山头惊呼:“诸位请看,那是何物?”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原本空蒙的山巅之上,竟突兀地耸立起一座孤塔。塔身青灰,飞檐翘角,层层叠叠直插青冥,塔尖隐没在流云之中,似有佛光萦绕。孙公子愕然起身,手中酒杯险些倾翻:“怪事!此地我曾游历多次,从未见有这般禅院宝塔。”同人们亦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有人揣测是云雾凝结的幻象,有人则认为是山中隐者所建,一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话音未落,更奇的景象接踵而至。孤塔周围的云雾渐渐散开,数十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悄然浮现。碧瓦流光,琉璃溢彩,飞甍翘角如振翅欲飞的鸾鸟,宫墙上的朱红漆色鲜亮如新,仿佛刚经匠人修葺。殿宇之间,回廊曲折,玉阶蜿蜒,隐约可见身着华服的宫人穿梭其间,衣袂飘飘若仙。直到此时,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传说中难得一见的山市奇景,一时间屏息凝神,生怕惊扰了这人间仙境。
未几,宫殿两侧的景象再度延展。一道高大的城墙拔地而起,城墙上雉堞林立,旌旗猎猎,连绵六七里,将整片山坳围拢成一座恢弘的城郭。城门大开,车马辚辚,行人络绎不绝。城中街巷纵横交错,楼阁鳞次栉比,有雕梁画栋的酒楼,有琳琅满目的商铺,还有悬挂着各式牌匾的坊市。酒楼里酒旗招展,似有酒香随风飘来;商铺中掌柜的高声吆喝,伙计们忙前忙后;街面上行人摩肩接踵,有挑担的货郎,有骑马的公子,有挎篮的妇人,神态各异,栩栩如生。这般繁华景象,竟与淄川县治别无二致,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早已忘了饮酒谈笑。
正当众人沉醉其中时,忽然狂风骤起,卷起漫天尘沙,天地间顿时一片混沌。呼啸的风声中,城郭楼阁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行人车马也隐匿在烟尘之中,只剩一片莽莽苍苍的虚影在风中摇曳。孙公子急忙关上楼窗,众人相顾无言,心中既有惋惜,又有对奇景再现的期盼。
约莫半个时辰后,风势渐歇,天空重归澄澈。众人再次开窗远眺,先前的繁华城郭已然消失无踪,唯有一座巍峨高楼矗立在山巅,直插霄汉,仿佛与天相接。此楼共五层,木质结构清晰可见,每一层的窗扉都敞开着,透过窗洞能望见楼外的青天。楼体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檐下悬挂的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却不闻铃声传来,更添几分缥缈之感。
孙公子取出随身携带的折扇,逐层点数楼体的层数。越往上数,楼窗透出的光亮便越微弱。数至第八层时,那光亮已缩成星点大小,若隐若现。再往上,楼体渐渐融入云端,变得黯然缥缈,任凭众人极目远眺,也无法分辨究竟还有多少层次。更令人称奇的是,低层的楼面上,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往来屑屑,忙碌不停。有人凭栏远眺,似在欣赏山景;有人垂足而坐,似在对弈闲谈;还有人负手徘徊,似在思索要事,种种姿态,清晰可辨,仿佛近在咫尺。
这般奇景持续了一个时辰有余,高楼开始缓缓变矮。起初还能望见楼顶的飞檐,片刻后便缩成了寻常楼阁的模样,接着又化作普通的高屋茅舍。转瞬之间,高楼又缩成拳头大小,继而变为豆粒般细微,最终在众人的注视下,渐渐隐没在山间的云雾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良久才回过神来,纷纷感叹此番奇遇。席间有一位老者捋须说道:“我曾听闻早年有赶路人破晓时分途经奂山,见山上人烟稠密,市肆兴隆,酒旗招展,货摊林立,与凡间集市毫无二致。待他上前问路,那些人却视而不见,转瞬便消失不见。故而当地人又称这山市为‘鬼市’,说是阴间景象的显化呢。”
孙公子听罢,沉吟片刻道:“世间奇景,多有常理难释者。这山市或因山川灵气凝结,或因日月精华汇聚,虽转瞬即逝,却也让我们得窥天地之玄妙。今日之遇,足以载入游记,流传后世了。”众人深以为然,当即命仆从取来笔墨纸砚,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录下来,以免日后记忆模糊,辜负了这难得的奇景。
此后多年,孙公子时常向友人提及奂山山市之奇,听闻者无不心生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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