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河南闻家府邸的西厢房里,药气已萦绕了半月有余。闻人生倚坐在病榻上,昏沉间只觉窗棂外的日光忽明忽暗,连檐角燕子的啁啾都变得模糊。忽然,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他勉力睁开眼,见一位身着青布儒衫的秀才立在床前,长衫下摆还沾着些郊外的草屑,显然是远道而来。
那秀才不待闻人生开口,便躬身伏在床榻边,动作恭敬得近乎谦卑,连说话都放轻了语调:“闻兄抱病多日,小弟冒昧来访,实有一事相求,还望兄台能移步庭院,容小弟细说。”闻人生本就因久病烦闷,见对方礼数周全,便披了件薄衫,由秀才搀扶着起身。两人并肩走在庭院的石子路上,秀才絮絮叨叨说着些阴间轶事,从奈何桥的孟婆汤,到十殿阎罗的判案规矩,一路走了数里,竟丝毫不提所求之事。
直到闻人生驻足,拱手道:“兄台若有难处,不妨直言,这般绕弯子,倒让我心下不安。”秀才这才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声音也低了几分:“实不相瞒,我等阴魂皆属考弊司管辖,司主乃是虚肚鬼王。凡初次拜见他的魂灵,按旧例都要割下大腿上的肉作‘见面礼’。我家徒四壁,拿不出钱财赎免,听闻兄台前世是鬼王的祖父辈,才斗胆前来求兄台帮忙说说情。”
闻人生听得心惊,只觉脊背发凉:“无过却要受此酷刑,这是什么道理?”秀才苦笑摇头:“阴间规矩素来如此,有钱者可贿免,贫寒者只能受着。我知道此事唐突,可除了兄台,我实在无处可求。”闻人生虽素未与鬼王打过交道,但见秀才可怜,终究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间,已踏入一座阴城。城郭虽不似阳间繁华,却也屋舍连绵,只是街上的魂灵个个面色戚戚,连空气都透着股寒意。行至一处府署前,闻人生抬头望去,只见府署大门上悬着一块乌木匾额,上书“考弊司”三个朱红大字,字体狰狞,似要噬人。踏入府署,迎面是一座高广的厅堂,堂下东西两侧各立着一块青石碑,碑上刻着“孝弟忠信”“礼义廉耻”四个绿字,字大如斗筐,却被一层薄薄的灰尘覆盖,显得格外讽刺。堂柱之间的板雕对联更令人心惊——“曰校、曰序、曰庠,两字德行阴教化;上士、中士、下士,一堂礼乐鬼门生”,明明写着“德行”“礼乐”,却让人感受不到半分善意。
未等两人细看,后堂已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只见一位老者缓步走出,头发卷曲如枯草,腰背佝偻得像棵饱经风霜的老树,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一看便知活了数百年。最骇人的是他的模样:鼻孔朝天,几乎要翻到额角,嘴唇向外翻卷着,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让人不敢直视。他身后跟着个主簿吏,脑袋竟是老虎模样,额上的“王”字清晰可见,人身虎首的模样,走一步便发出沉闷的嘶吼。厅堂两侧还侍立着十余人,半数人身披兽皮,眼露凶光,活脱脱是山精野怪的模样。
“这便是虚肚鬼王。”秀才在闻人生耳边低声提醒,声音里满是恐惧。闻人生本想后退,鬼王却已瞥见他,竟快步走下台阶,拱手将他迎上厅堂,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不知长辈驾临,有失远迎。长辈近来身子可好?”闻人生强压着惧意,将秀才的请求如实说出。
话音刚落,鬼王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声音也冷了几分:“此乃考弊司百年旧例,便是父亲开口,也不能更改!”他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厅堂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侍立的精怪们也个个瞪着眼睛,似要将闻人生生吞活剥。闻人生知道多说无益,只得起身告辞,鬼王虽面色不善,却仍侧身送他到府署门外,直到闻人生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返回厅堂。
闻人生并未走远,而是绕到府署后墙,透过窗缝向内窥探。只见厅堂内,秀才已被两个精怪反绑了双手,按在地上,另一个手持尖刀的精怪正一步步逼近,那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精怪一把扯下秀才的长裤,锋利的刀刃刚碰到秀才的大腿,便听得“嘶”的一声,一片三指宽的肉已被割下,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秀才疼得浑身抽搐,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嗥叫,听得闻人生心头发紧。
“这般惨无人道,何谈‘德行教化’!”闻人生再也按捺不住怒火,推门冲进厅堂,大声怒斥。鬼王被这突如其来的喝问惊得起身,下意识地喊了声“住手”,随后趿拉着鞋,快步走到闻人生面前,脸上强装出镇定:“长辈这是何苦动怒,不过是按例行事罢了。”
“按例行事便能草菅魂命?”闻人生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一路奔到集市上,将鬼王的暴行告知了街上的魂灵,扬言要去面见阎罗,讨个公道。有魂灵道:“阎罗殿离此不远,或许还能为你做主。”说着,便给他指了条通往阎罗殿的路。
闻人生顺着指引来到阎罗殿外,只见殿宇巍峨,金阶玉柱,殿门前的石狮子栩栩如生,透着股威严。他快步走上台阶,跪在殿外大声喊冤,声音穿透殿门,传到了阎罗耳中。不多时,殿门缓缓打开,两名鬼差将闻人生引至殿内。阎罗端坐在宝座上,面色威严,听完闻人生的诉说后,当即命鬼差带着绳索锤子,前往考弊司捉拿鬼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