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秋日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湿冷,冷生裹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缩在自家破旧院儿里的老槐树下,手里捧着本卷边的《论语》,嘴唇翕动了半天,也没读出个囫囵句子。他今年二十有三,别家的后生早能提笔写策论、与人辩经义,可他连一部经书都没通读过,县学里的先生见了他就摇头。
冷家就这一个独子,父母急得头发都白了,四处求神拜佛,盼着儿子能开点窍。可冷生性子钝,别人说他笨,他也不恼,只是嘿嘿笑两声,照旧捧着书发呆。直到那夜,一只毛色油亮的赤狐闯进了他的卧房。
那狐通身赤红,眼睛像浸了墨的琉璃,竟不怕人,径直跳上冷生的书桌,用爪子轻轻扒拉了一下他桌上的砚台。冷生又惊又奇,却没敢驱赶——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般灵性的畜生。赤狐见他不害自己,竟蜷在桌角的棉垫上,当夜就住了下来。
打那以后,冷生的屋里夜夜都有低语声。有时是狐在“呜呜”发声,有时像是两人在低声交谈,可冷生的兄弟扒着窗缝听,只闻冷生一人说话,再细听,又没了声响。他们追问冷生夜里跟谁说话,冷生只是笑,不肯多说一个字。
这般过了月余,冷生忽然像变了个人。那天县学先生给众人出了道《论语》题,要写一篇八股文。同窗们都埋首苦思,冷生却关上门,枯坐在书桌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宣纸。正当众人以为他又要交白卷时,屋里忽然传出一阵响亮的大笑——“哈哈哈!原来如此!”
笑声震得窗棂都颤了颤,同窗们好奇,偷偷从门缝里看,只见冷生一手按纸,一手挥毫,笔尖在宣纸上疾走,墨汁飞溅,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一篇文章就写好了。有人凑过去看,只见文中引经据典,文思泉涌,字句间满是灵气,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愚钝模样?
那年底的院试,冷生背着行囊进了考场。刚拿到题目,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穿透考场的厚墙,引得监考的吏员频频侧目。可他不管不顾,笑着提笔,不到半个时辰就写完了文章,交卷时还在笑,惹得周围考生议论纷纷。
谁也没料到,放榜那日,冷生的名字竟赫然出现在秀才名录里,排在中等。第二年的廪生选拔,他照旧在考场大笑,却又一次中选,成了有官府供养的廪生。“笑生”的名号,就这么在平城传开了,有人说他是得了仙人指点,有人说他是走了运,只有冷生知道,每回他拿到题目,赤狐就会在他耳边低语,那些晦涩的经义、精妙的辞藻,就像泉水一样涌进他的脑子里,让他忍不住想笑——笑自己从前的愚笨,也笑此刻的通透。
好景不长,第三年,新学使到任了。这位学使是出了名的严苛,素来不喜旁门左道,进考场的第一天就立下规矩:“考场之内,肃静无声,如有喧哗者,严惩不贷!”
冷生哪知道这些?他拿到题目,脑子里又响起赤狐的低语,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笑声在寂静的考场里格外刺耳,学使当即拍案而起,命人把冷生拖了过来。“你为何在考场喧哗?”学使怒目圆睁,手里的惊堂木拍得震天响。
旁边的执事官赶紧上前,低声禀明冷生的情况:“大人,这位冷生素有‘笑生’之名,写文章时必大笑,并非有意喧哗。”学使脸色稍缓,可还是皱着眉:“考场乃肃穆之地,哪容得这般胡闹?罢了,免去他的廪生名分,逐出考场!”
冷生就这样丢了功名,可他半点不难过,反而觉得松快。回到家,他把《颠草》四卷拿出来,日日与赤狐相伴,饮酒作诗,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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