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化有个叫满生的落第秀才,在余杭设馆教书。那年暮春,他去街市采买纸笔,刚走过临河的朱楼,一枚带着残汁的荔枝壳“嗒”地落在肩头。抬头时,正撞见阁上凭栏的女子——鬓边簪着新摘的白茉莉,青纱衫子被风掀起一角,眼波流转间,竟让满生忘了呼吸。
女子见他呆立,掩唇轻笑,转身隐入帘内。满生攥着那枚荔枝壳,追着问茶肆老板,才知是“贾氏楼”的细侯。都说她弹得一手好琵琶,唱得几句新词,身价高得很,寻常书生连见一面都难。满生回到冷清的书斋,那抹笑却在眼前挥之不去,翻遍圣贤书也压不住心潮,竟睁着眼坐到了天亮。
次日一早,满生典当了唯一值钱的旧貂裘,换了些银两,又恭恭敬敬写了名帖,硬着头皮往贾氏楼去。门婆子本不愿通传,见他虽衣着朴素,却举止端正,才勉强进去回话。没等片刻,竟真的听见细侯的声音:“请先生进来吧。”
屋内燃着淡淡的兰香,细侯正临窗刺绣,见他进来,起身行了一礼。满生反倒局促起来,攥着衣角不知该说什么。倒是细侯先开了口,问他是从何处来,平日里读些什么书。两人一搭一唱,从诗文谈到生计,满生越说越自在,索性把自己的心意和盘托出。细侯听着,指尖的绣花针顿了顿,轻声道:“先生若不嫌弃我出身卑贱,我倒愿与先生过些安稳日子。”
满生又惊又喜,忙说自己尚无妻室,有半倾薄田,破屋数间,只盼能与她相守。细侯眼含笑意,“先生有半顷薄田便够了,四十亩种稻,十亩种桑,我织些绢布,缴了税还能余下些。白日里你读书,我绣花,傍晚煮壶薄酒,就着夕阳论诗,比那千户侯还快活呢。”只是细侯的身价要二百金,他如今连十金都凑不齐。细侯见状,柔声道:“我自己攒了些私房,约莫五十金,先生若能凑得百金,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满生想起湖南有个做官的旧友,曾多次邀他去相助,此前因路途远推辞了,如今为了细侯,倒是该走一遭。他握着细侯的手,再三保证:“三四个月,我定带着银子回来接你。”细侯点点头,从腕上褪下一只银镯子,塞到他手里:“这是我娘给我的,先生路上用得着,记得早去早回。”
满生揣着银镯子,辞了教馆往湖南去。可到了地方才知,旧友早已因过失被罢官,如今住在破庙里,连自己都顾不上。满生盘缠用尽,只能在当地找了个小私塾教书,一待就是三年。他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了些银子,却因一次失手,责打了顽劣的弟子,却不想那孩子竟一时想不开,投河自尽了。
那弟子的父亲悲痛欲绝,将满生告到官府,满生转眼成了阶下囚。幸好还有几名弟子念他平日和善,偷偷给他送些衣食,才没让他在狱中受苦。
另一边,细侯自满生走后,便关了房门,任凭母亲如何劝说,也不肯见任何客人。贾氏楼的老鸨急得团团转,却也拗不过她。有个做丝绸生意的富商,早就听说细侯的名声,托媒人送来百金,要娶她做妾。细侯一口回绝:“我已许了满先生,此生绝不改嫁。”
富商不死心,竟亲自往湖南去打听满生的消息。得知满生入狱,案子本要了结,他却暗中给官吏塞了银子,让满生多受些牢狱之苦。回来后,他对老鸨说:“满生在狱里染了重病,早就死了。”细侯不信,哭着要去湖南寻他,老鸨却拉住她:“就算他没死,一个穷书生能给你什么?跟着富商,穿金戴银,不比受穷好?”
细侯仍不肯松口,富商又生一计——找了个擅长模仿他人笔迹的人,模仿满生的笔迹写了封绝命书,谎称是满生临终前托人寄出的。细侯捧着信,见上面写着“此生无缘,君可另寻良人”,终于撑不住,倒在桌上痛哭。老鸨在一旁劝:“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你也该为自己想想。”细侯望着窗外的白茉莉,想起满生临走时的承诺,心如刀绞,却也没了反驳的力气,终究点头应了婚事。
富商对细侯极好,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可细侯总是望着窗外发呆。一年后,她生下一个儿子,本以为日子就该这样过下去,却突然听见集市上有人说:“昌化的满先生出狱了,就在隔壁茶馆歇脚呢!”
细侯的心猛地一跳,不顾丫鬟阻拦,跌跌撞撞地往茶馆跑。隔着人群,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虽比从前消瘦,却还是当年那个握着书卷的满生。满生也看见了她,两人四目相对,满生的惊讶渐渐变成了苦涩:“你……竟已嫁了人。”
细侯泪如雨下,拉着满生的衣袖,问他这些年的遭遇。当得知是富商贿赂官吏、伪造绝命书,才逼得自己改嫁时,细侯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回到富商府中,抱着熟睡的儿子,眼泪滴在孩子的脸上。良久,她咬了咬牙,将孩子杀死放在床上,只收拾了自己的衣物,那些富商送的华服首饰,一件也没带。
当晚,富商回来,见屋内空无一人,躺在床上的孩子也没了气息,顿时暴怒,派人去寻细侯,又将她告到官府。官老爷问清缘由,看着跪在堂下、面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细侯,叹了口气:“你虽杀子,却是被奸人所骗,情有可原。此事,就不追究了。”
细侯走出官府,看见满生在门外等她。两人并肩走在夕阳下,细侯轻声说:“往后,我陪你种桑织布,再也不分开了。”满生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那些错过的时光,终究要用往后的岁月,慢慢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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