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老虎正烈时,李会斗背着竹篓往仰天山去。他是益都城里出了名的药农,识得七十余种草木性子,唯独这仰天山深处的七叶还阳草总寻不见。据说此草只在阴崖石缝里生长,须得连雨三日后方能露头,偏这几日天无片云,晒得山石烫脚。
行至半山腰,忽闻山坳里传来笑语声。李会斗攥紧腰间柴刀,蹑脚绕过去,只见青石坪上围坐着五个汉子,都穿着粗麻短褂,正围着个豁口陶瓮猜拳。见他探头探脑,为首一个络腮胡便招手:这位老哥,来凑个热闹?
李会斗见他们面善,便解下竹篓走过去。那几人忙挪出块光滑石板让他坐,又递过个粗瓷碗。碗里酒液浑浊,却泛着奇异的香气,倒像是用松针与野蜜酿的。我等是山下猎户,今日运气好,得了些稀罕物。络腮胡指着石上的吃食——几盘油光锃亮的兽肉,还有堆红玛瑙似的浆果,看着就生津。
李会斗本想推辞,怎奈肚中早已饥肠辘辘,便也就顺势坐下。他夹起块兽肉送进嘴,只觉肉质细嫩,带着松木熏烤的焦香,却又辨不出是何种野兽。这是...?他含糊着问。山中走兽罢了,旁边个瘦脸汉子笑道,老哥只管吃,管够!
酒过三巡,李会斗渐渐觉得不对。那酒越喝越不对味,没有一开始的甘醇,竟有股若有若无的腥臊味,变得难以入口。再看那盘中的兽肉,似也没有那么鲜亮诱人。
正恍惚间,瘦脸汉子忽然僵住,眼睛直勾勾望向西北方。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乱石岗上慢慢立起个影子——那影子太高了,直溜溜戳在那里,像根被雷劈剩的枯松。待走近些,李会斗才看清:那的脸窄得像片柳叶,从额头到下巴足有二尺多长,鼻梁细得快要看不见,嘴唇是条淡紫色的线。最古怪的是他头上那顶帽子,竹篾编的,尖顶直戳戳向上,竟比脸还要长三分。
山...山神爷来了!络腮胡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手里的酒碗掉在地上,骨碌碌滚进石缝。众人霎时作鸟兽散,有个矮胖子慌不择路,竟一头撞在岩壁上,都没喊完就没了影。李会斗也吓懵了,连滚带爬钻进旁边的深坑,死死捂住嘴。
山神走得极慢,脚步声像闷雷在胸腔里滚。李会斗透过草丛的缝隙偷偷看去,只见他走到方才饮酒的石坪上,停住了。那张狭长的脸转了转,似乎在打量什么。接着,李会斗看见毕生难忘的景象:方才还摆满珍馐的青石上,那些兽肉正一点点变灰、萎缩,最后竟化成一堆烂木根。那只豁口陶瓮歪倒在地,流出的哪是什么酒,分明是泛着白沫的黄汤,闻着就像茅厕里的味儿。
更吓人的是,山神弯腰捡起片瓦片——那瓦片上原本盛着红浆果,此刻却爬着几条青绿色的蜥蜴,正吐着分叉的舌头。山神用那根细得像竹筷的手指,轻轻拨弄着蜥蜴,喉咙里发出的声响,像是在笑。
李会斗死死咬住胳膊,才没叫出声来。直到山神的影子消失在密林深处,他还瘫在坑里发抖。不知过了多久,山下传来打柴人的吆喝声,他才敢爬出来。石坪上只剩些破陶片和几摊腥臭的水渍,阳光晒在上面,蒸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后来李会斗再也没上过仰天山。有人说他那日撞见的是山里的精怪在作祟,被山神撞破了;也有人说,是山神故意变了戏法,告诫凡人莫要贪恋山中野味。但李会斗总忘不了那些蜥蜴——它们吐舌头的样子,和那几个笑起来时,嘴角咧开的弧度,竟是有几分的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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