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泉寺的暮鼓撞碎最后一缕天光时,于璟正就着豆油灯翻看《诗经》。忽闻窗外轻笑:于相公这般刻苦,莫要累坏了眼睛。抬眼望去,只见月白墙下立着个绿衣女子,广袖垂落如春水荡漾,鬓边斜插的玉簪沾着夜露,竟比檐角新摘的绿萝还要晶莹。
深山古刹,姑娘从何处来?于璟握笔的手微微一顿。女子已推门而入,裙裾扫过青石板,留下淡淡草木香:公子且当我是云深之处来的客,何必追问归处?话音未落,人已坐在竹椅上,指尖轻轻拨弄灯芯,幽黄的光突然变得柔润如水,映得她鹅蛋脸儿似透明的琉璃。
这夜过后,绿衣女再未缺席。每至三更,她必携半卷残书、一碟松子糖而来。于璟发现,她腰间系着的翡翠双鱼佩,游动时会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像极了寺后溪涧的流水。最妙的是她解下罗衫时,腰间那抹盈盈一握的翠绿,竟比春日新抽的柳芽还要鲜嫩。
中元夜,于璟温了壶桂花酿。女子执杯的手指白如葱段,忽然轻启朱唇:公子可愿听我唱支小曲?不等回答,她已脱下绣鞋,露出三寸金莲,脚尖轻点床沿打起拍子。歌声初起时细如蚊呐,却清晰如银针落盘:树上乌臼鸟,赚奴中夜散......
于璟只觉一股热气从丹田窜上头顶,眼前浮现出女子冒雨赴约的模样——半月前她浑身湿透闯入书房,鞋尖还沾着青苔,却笑着说怕公子独守空房。正恍惚间,女子突然住声,推开窗棂窥探良久:好似有动静。月光勾勒出她微蹙的眉峰,竟比平日多了三分楚楚可怜。
你总这般胆小。于璟揽住她的腰。女子却浑身一颤,眼神骤暗:方才唱歌时,忽然心悸。莫非......话未说完便用指尖按住他的唇,可枕上辗转时,于璟分明听见她轻声呢喃:蝶恋花香终有尽,蜂逐春光命数薄。
四更梆子响过三遍,女子突然拽着于璟的衣袖不肯出门:求公子送我过回廊。青砖路上,她走三步便回头望,翠绿裙摆扫过青苔,竟留下淡淡荧光。行至角门处,她忽然驻足:公子且看我翻墙而过,待看不见人影再回房。
于璟依言而立,却见她刚转过葡萄架,便传来尖细的呼救声。他狂奔过去,只见拇指大的蜘蛛正吐丝缠绕着什么,墙角的绿萝叶簌簌发抖。举灯细看时,冷汗瞬间浸透中衣——那在蛛网上挣扎的,竟是一只绿莹莹的蜂儿,翅膀上的金粉簌簌掉落,正是女子裙裾上的纹样!
竹笔挑破蛛网的刹那,蜜蜂跌落在他掌心,翅膀被蛛丝缠成乱麻。于璟屏住呼吸用银针挑丝,忽见蜂儿踉跄着爬上砚台,翅膀蘸了墨汁,在宣纸上跌跌撞撞爬出个字。最后一缕墨痕干透时,它振翅撞向窗纸,月光中,隐约可见绿衣女子的虚影在蜂身周围萦绕,回眸一笑,竟比初见时更清绝。
此后三年,于璟再未见过绿衣女子。唯有案头的绿萝长势惊人,每至月夜,叶片上便凝着露珠,恰似女子临去时的泪眼。有人说曾在寺后竹林见过绿裳人影,于璟却只是抚着案上残卷苦笑——那日救蜂时,他分明在蜂足上发现半枚翡翠鳞片,正是女子双鱼佩上所缺的那片。
一个秋雨缠绵的午后,于璟忽然在《酉阳杂俎》中读到:蜂为花之精魄,修炼五百年可化人形,然忌蛛丝缠心,一触即散。书页间滑落片干枯的绿萝叶,叶脉间隐约可见细如蚊足的字迹:乌臼鸟啼惊好梦,绿蜂魂断玉郎怀。墨迹早已渗入叶肉,如同他心口那道化不开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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