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年间,秦邮书生王鼎,字仙湖,生得猿臂蜂腰,性如烈火,偏喜浪迹江湖。这年暮春,他乘舟南下镇江,宿于临江飞阁。白日里看金山浮玉,夜听潮打石岸,甚是逍遥自在。
第三夜子时,王鼎吹灭烛火,刚合眼便闻环佩叮咚。抬眼看时,纱帐外立着个少女,鸦青鬓角簪着朵白海棠,月白罗裙曳地三尺,在夜色里泛着珍珠般的幽光。
“公子莫怕。”少女启唇,声音似浸了露水的琴弦,“我乃伍氏秋月,已在此候君三十载。”
王鼎顿时想起日间在阁东荒草里见过的残碑——“女秋月,葬无冢,三十年,嫁王鼎”。碑旁老树根须盘错,竟将“嫁”字缠在正中。
此后每至三更,秋月便踏月而来。她教王鼎以犬血涂眼,能见冥间灯火:远处城楼隐在雾里,檐角铜铃随风叮当,行人皆着前朝服饰,提灯往来如流萤。两人并肩坐在阁栏上,看鬼差押着新魂走过奈何桥,秋月忽然轻笑:“公子可知,阴间最忙是城隍庙?阳间每发一恶愿,冥府便落一枚黑签。”
中元夜,月光白得发冷。秋月携王鼎夜游,忽见二皂隶拖着个犯人踉跄而过——正是他兄长王鼐!
“兄长怎会在此?”王鼎抢步上前,见哥哥颈间铁索深陷入肉,锁骨处赫然有枚指印状淤青。
“吾晨起见香灰逆飞,知是凶兆。”王鼐嗓音嘶哑,“不想刚出门便被锁了魂,这伙贼子逼我招‘生前贪墨’,实则索要银锭......”
话音未落,一皂隶挥起皮鞭劈头砸来:“聒噪!再不交财,剥你魂皮喂狗!”
王鼎腰间佩刀“呛啷”出鞘,刀光如练,先断铁索,再斩人头。另一皂隶刚要吹哨,刀刃已透胸而过,黑血溅在秋月裙裾,竟化作朵朵墨莲。
“快走!”秋月拽他狂奔,发间海棠坠地,“阴司追魂幡已起,公子速归!切记闭户七日,床底埋黑豆四十九粒!”
王鼎乘船北渡时,见江心浮着无数灯笼,每盏都写着“追”字。他攥紧秋月给的符纸,指节发白,忽闻身后有人低吟:“三十年前一局棋,今朝方见劫中棋......”
七日后,王鼎再返镇江,阁楼蛛网横结,唯有秋月的白海棠落在案头,花瓣仍未凋零。恍惚间,老妇从墙缝里钻出来,满脸泪痕:“小娘子被关在西狱,每日用铁针刺心......”
冥城西狱阴森如鬼窟,铁窗内传来压抑的啜泣。王鼎凑近一看,肝胆俱裂——秋月被倒吊在房梁上,青丝浸在血水里,两名鬼差正用牛耳刀剜她脚踝上的皮肉。
“畜生!”王鼎踢断铁门,挥刀如旋风。鬼差化作黑烟时,他听见秋月微弱的笑:“公子瞧,他们怕的不是刀,是人心正气。”
抱她出狱时,东方已泛鱼肚白。阁东荒草间,碑石上的“嫁”字竟渗出朱砂,蜿蜒成小径。棺木打开的刹那,晨露落在秋月眼角,她睫毛轻颤,唇间逸出叹息:“等你这一抱,竟比黄泉路还长。”
第三日正午,王鼎正给她擦拭额角,忽见她指尖动了动。“仙湖......”她轻唤他字,眼尾红痣活过来般跳动,“我听见了,你这三日喊我七百零二声。”
第七日,她扶着他肩膀学步,忽然踉跄着撞进他怀里。王鼎嗅到她发间有松烟香——是他前日抄经时,不小心洒在她枕上的檀香灰。
重阳那日,王鼎陪秋月在庭院晒书。她指着《牡丹亭》里“情至”二字轻笑:“杜丽娘死三年复生,我却等了三十年。原来‘情’字头上,真有把刀。”
王鼎将她鬓边碎发别到耳后,触到她耳垂微凉:“刀山火海,我也陪你走。”
远处传来卖花声,秋月忽然指着檐下蛛网:“你瞧,蜘蛛结网需七日,破网只在一瞬。可它还是会再结的。”
王鼎顺着她目光望去,见蛛网缀着晨露,正映着初升的太阳,每颗水珠里都有个小小的他们,在人间烟火里,紧紧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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