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暮色如墨,驿亭檐角悬着的铜铃在穿堂风里叮当作响。张华东摩挲着腰间玉珏,望着案上摇曳的烛火。前驱官第三次来劝时,他终于按上剑柄起身:既是奉旨祭岳,何惧魑魅?
靴声在廊下戛然而止。
烛光突然暴涨三寸,映出檐下立着的灰袍老者。他白发如霜,黑绸腰带垂着半枚锈蚀的铜符,褶皱里凝着陈年的墨渍。张华东瞳孔微缩——那铜符上的云雷纹,竟与他今早见过的户部印信如出一辙。
大人万安。老者撩袍拜倒,袖口滑落处露出半截青黑的腕骨,老奴守库十载,今见节钺,终可脱此枷锁。
张华东按剑起身,烛火在他玄色官服上投下森冷的光斑:你是何人?库在何处?
辽东银库第三十七任库官。老者嗓音像生锈的齿轮,二万三千五百金,已封存三载。
夜风卷着枯叶扑进窗棂。张华东盯着老者腰间铜符,想起前日路过淮安,盐商们往他轿中塞的锦盒,沉甸甸得令人心悸。他抚过官服上的仙鹤补子,忽觉金线刺得掌心发烫:待返程验看。
南岳祭典那日,细雨裹着沉香漫过祭坛。张华东跪在蒲团上,望着雨中模糊的祝融神像,恍惚又见老者枯槁的脸。礼部官员递来的礼单在袖中窸窣作响,从翡翠如意到波斯地毯,恰是二万三千五百金的价码。
归程再宿驿亭时,檐角铜铃已不响了。
张华东刚解下玉佩,窗纸突然地燃起一团幽蓝火焰。老者立在火中,黑袍猎猎如旗,铜符泛着妖异的红光:大人可知,兵饷早发往宁远?
你敢欺瞒!张华东拍案而起,案上茶盏碎裂,前日淮安...话音戛然而止。老者袖中滑落的账本摊开在地上,墨迹未干的调拨文书上,赫然是他前日签过的花押。
窗外骤起狂风,将文书卷向空中。老者抚过铜符,皱纹里渗出暗红液体:大人看这数字——他指尖划过账簿,二万三千五百金,不多不少,正是您命中该得的寿禄。
张华东踉跄后退,撞翻了太师椅。他想起祭典那日,神像眼角似有血泪滑落;想起盐商们递锦盒时,笑纹里藏着的毒蛇信子。掌心的玉珏突然变得冰寒刺骨,那是他赴任前,老父塞进行囊的传家之物。
人世禄命,皆有定数。老者的声音混着风声,那年大人科举,可还记得贡院墙外的乞儿?
张华东猛地抬头。烛火地爆开,映出老者转身时露出的后颈——那里有道狰狞的鞭痕,与二十年前他用银子买下功名时,鞭笞乞儿的伤痕分毫不差。
黎明前最黑的时刻,驿卒发现张大人倚在案前。他怀中紧攥着半枚铜符,案头散落的礼单上,所有字迹都化作暗红的血珠。远处传来马队疾驰声,正是运往辽东的兵饷过境。
檐角新换的铜铃在晨雾中摇晃,却再没发出半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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