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 年秋末,地里的庄稼收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光秃秃的田埂戳在黄土地上,成片的秸秆歪歪扭扭地趴在地上,风一吹,发出 “哗啦哗啦” 的响,像谁藏在里面低声叹气。村里的放牛娃铁蛋挎着个打了三块补丁的粗布干粮袋,赶着生产队的五头牛往西山坳走。他才 13 岁,个头刚过牛肚子,瘦得像根晒干的玉米杆,裤脚卷到膝盖,露出两条细胳膊似的小腿,沾着泥点子。
西山坳的草长得旺,绿油油的能没过牛蹄子,可谁都知道,那坳子北坡挨着片乱葬岗 —— 解放前是逃难人埋骨的地方,解放后也偶有没亲人的孤老葬在那,一个个土坟堆高低不平,最高的也没超过半人高,坟头上的野草长得比铁蛋还高,风一吹就晃得厉害。村里人都叮嘱,太阳落山前必须离开西山坳,不然会被乱葬岗的 “脏东西” 缠上,铁蛋爷爷更是天天念叨,说他小时候见过坟堆里冒绿光,吓得三天不敢出门。
铁蛋揣着个硬邦邦的窝窝头,是娘早上用玉米面掺了红薯面蒸的,还带着点余温。他心里盘算着,得让牛快点吃够草,赶在月亮爬上山头前下山 —— 爷爷说过,月亮刚出来时,是 “脏东西” 最容易出来晃的时辰。
到了西山坳,铁蛋把牛绳一松,五头牛 “哞” 了几声,散开往草密的地方去。乱葬岗就在北坡上,离他不过二十来步远,坟堆上插着的褪色纸帆在风里摇摇晃晃,那些纸帆是用黄表纸糊的,挂在细竹竿上,有的破了个大洞,有的只剩半截,风一吹就 “哗啦啦” 响,那声音细碎又飘忽,凑在耳边听,竟像有人在低声说话,“来…… 来……”
铁蛋找了块光溜溜的石头坐下,石头凉得刺骨,他裹了裹身上的单衣,掰了块窝窝头往嘴里塞。玉米面渣子剌得喉咙疼,他正想伸手去干粮袋里摸水瓢,突然听见乱葬岗那边传来 “叮铃” 一声 —— 清脆,却带着股子说不出的阴冷,像是谁的铜铃掉在了坟堆里。
他猛地抬头望去,只见坟堆中间,不知啥时候立起了一根新竹竿,竹竿是青的,看着刚砍下来没几天,顶上挑着面白帆。那白帆特别扎眼,比雪还白,帆脚坠着个指甲盖大的小铜铃,正随着风来回晃,“叮铃、叮铃”,响声越来越清楚。
“谁在那?” 铁蛋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发颤。这乱葬岗平时除了拾柴的张老婆婆,没人会来 —— 张老婆婆眼瞎,不怕这些,可她也从不在这个时辰来。铁蛋眯着眼看了半天,坟堆间只有野草晃,没见着人影,只有那面白帆在暮色里飘,像个没身子的脑袋。
这时,老黄牛突然不安地刨着蹄子,蹄子踩在地上 “咚咚” 响,喉咙里发出 “呜呜” 的低鸣,尾巴夹得紧紧的。铁蛋心里 “咯噔” 一下 —— 这老黄牛通人心,去年村里闹黄鼠狼,就是它先叫唤着提醒人,准是察觉到了啥。
他刚要起身把牛往一起赶,就看见那面白帆动了 —— 不是被风吹的,是自己往这边飘过来,慢悠悠的,像有人举着它在走,可竹竿底下空荡荡的,啥也没有,就像那竹竿长在空气里。铁蛋的手心 “唰” 地冒出冷汗,冷汗顺着指缝往下滴,他想起爷爷说过的 “勾魂帆”—— 说是阴差勾人魂魄时,就会举着白帆引路,帆上的铜铃一响,生人要是回头看,魂儿就会被勾走,再也回不来。
白帆飘得越来越近,铜铃声也越来越清晰,像是贴在耳朵边上响,“叮铃、叮铃”,每响一声,铁蛋的头皮就麻一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像被针扎着似的。他死死盯着牛群,不敢回头,可眼角的余光里,那面白帆已经飘到了离他不到三丈远的地方 —— 帆面上用朱砂画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红得发黑,看着像字,又像鬼画符,凑在一起透着股子邪气。
突然,最瘦小的那头母牛 “嗷” 地叫了一声,叫声凄厉,四腿一软 “扑通” 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嘴角还往外流着白沫,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白帆的方向。
“牛!” 铁蛋急了,抓起身边的牛鞭就往白帆抽去。那牛鞭是用麻绳编的,顶端还系着块小铁片,平时抽牛一下,牛能蹦三尺远。可鞭梢刚碰到帆面,就像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没啥力道,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可那白帆像是被惹恼了,“呼” 地一下翻面展开,露出里面用黑墨画的一个人影 —— 没有脸,只有个黑乎乎的轮廓,胳膊腿都细细的,看着像个孩子的影子,就那么印在白帆上,随着帆的晃动,影子也跟着 “晃”,像是要从帆上跳下来。
这时,乱葬岗那边传来一阵 “沙沙” 声,像是有人在踩着落叶走路,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沙、沙、沙”,听得人心里发紧。铁蛋抬头一看,吓得腿肚子都转了筋 —— 只见十几个坟堆后面,冒出了一个个黑影,有高有矮,都穿着破烂的寿衣,有的寿衣是黑的,有的是蓝的,布料烂得露着里面的黑土,他们走路一飘一飘的,脚不沾地,朝着这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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