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守义咽气的那一刻,胸口像被磨盘碾过,每一寸骨头都在 “咯吱” 作响。他想喊,喉咙却像塞了团浸满血的棉絮,只能眼睁睁看着屋顶的房梁在视线里慢慢模糊 —— 不是眼睛花了,是他的魂正从脖颈处往上拔,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硬生生拽着,皮肉撕裂的疼从四肢百骸涌来,比当年在东北雪地里被熊瞎子拍断肋骨还难熬。
他飘在炕梢时,才看清自己的身体还歪在铺着粗布褥子的炕上,脸色灰败,嘴巴半张着,嘴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涎水。秀莲正扑在他身上哭,哭声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下扎在他心上。秦柱蹲在地上,烟卷烧到了手指都没察觉,通红的眼睛盯着他的脸,嘴里反复念叨:“爹,你咋就走了……”
秦守义想凑过去拍秦柱的肩膀,手却径直穿过了儿子的胳膊。他慌了,围着炕头转圈圈,喊着 “柱啊,爹在这儿”,可没人能听见。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柱找来村里的老会计,用毛笔在黄纸上写他的生辰八字;看着秀莲翻出他压在箱底的青布对襟褂子,边缝补边哭,针脚歪歪扭扭;看着邻居们抬来薄木棺材,刨花落在地上,散发出呛人的木头味。
这一等就是三天。夜里,他守在棺材旁,听着秦柱和秀莲在里屋低声啜泣,连窗外的风声都透着凄凉。直到第四天头,院门口突然刮起一阵黑风,两个穿皂衣的官差走了进来,铁链在地上拖出 “哗啦哗啦” 的响,泛着冷光的锁魂链一下就缠在了他的魂上 —— 那链子像冰锥,钻得他魂体发疼,连飘都飘不稳。
“秦守义,阳寿尽了,跟咱走。” 官差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押着他往村东头的土地庙走。庙门虚掩着,里面点着两盏青油灯,灯芯子 “噼啪” 炸着火星。土地爷坐在供桌上,脸是用彩漆画的,咧嘴笑着,眼神却直勾勾的。
“姓名秦守义,享年七十一,阳间住址靠山屯东头第三家,没错吧?” 土地爷的声音像从瓦罐里传出来,旁边的小吏拿着毛笔,在一本泛黄的册子上勾了勾,又撕了张黄纸,用朱砂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印,“这是通关文牒,拿着,到了鬼门关别弄丢了。”
秦守义攥着文牒,指尖发颤。官差押着他往家走,让他去 “取” 亲人供奉的纸钱和衣物。院里的供桌上,摆着他生前穿的棉鞋、戴的毡帽,还有一沓沓用黄纸折的元宝。他刚要伸手,就见秦柱端着一碗小米饭过来,放在供桌前,红着眼眶说:“爹,你路上吃点,别饿着。”
秦守义鼻子发酸,却流不出眼泪。官差催得紧,拽着他往村外走。没走几步,脚下突然一空,像踩进了无底洞,整个人往下坠。风在耳边呼啸,带着一股腐臭味,他感觉自己像装在罐子里的咸菜,被晃得晕头转向。不知过了多久,脚终于落地,眼前是一条黑漆漆的路,路尽头隐约能看见一座城门,门楼上挂着块破破烂烂的匾,写着 “鬼门关” 三个大字,字是用暗红色的漆写的,像干了的血。
城门下站着十八个鬼王,个个身高丈余,有的长着青面獠牙,有的脑袋上长着犄角,手里拿着狼牙棒,眼神凶得能吃人。秦守义跟着前面的魂排队,听见鬼王挨个核对文牒,有个魂没带文牒,当场就被鬼王一棒子打得分散,连惨叫都没发出来。
轮到秦守义时,他手忙脚乱地递上文牒。一个长着三只眼的鬼王接过文牒,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用鼻子嗅了嗅他,“嗯” 了一声:“没错,放行。”
过了鬼门关,就是黄泉路。路是用烂泥铺的,一脚踩下去能陷到脚踝,泥里还裹着不知名的碎骨头,硌得他魂体发疼。路两边开满了彼岸花,花瓣红得像血,花茎却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风一吹,花瓣簌簌往下掉,落在泥里,瞬间就化了。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一座高台,青灰色的石头砌的,上面站满了魂。秦守义被官差推着上去,刚站稳,就看见台上有一面铜镜,镜子里映出的不是他的魂体,而是靠山屯的景象 —— 秦柱正扛着锄头去地里,秀莲坐在炕边缝衣服,小宝趴在炕上画画,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别看了,望乡台就看这一眼,往后再想瞅也瞅不着了。” 官差冷冷地说。秦守义盯着镜子,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可那眼泪刚掉下来,就变成了一缕青烟,散在了风里。
下了望乡台,前面传来阵阵狗吠,听得人头皮发麻。走近了才看见,是一片荒坡,坡上全是恶狗,个个长得像小牛犊,眼睛通红,嘴里淌着涎水,牙上还挂着碎肉。坡前摆着个木桌,桌后坐着个老鬼,手里拿着一摞肉干。
“要过恶狗岭,就得拿肉喂狗,没肉的,要么被狗咬得魂飞魄散,要么回头走,永世当孤魂野鬼。” 老鬼慢悠悠地说。秦守义想起秀莲在供桌上放了一块腊肉,赶紧从怀里掏出来 —— 那肉是用黄纸做的,却透着股油香。他把肉扔给最前面的恶狗,狗叼着肉啃得 “咔咔” 响,其他狗也围了上去,他趁机跟着人流跑过了荒坡,后背还被狗爪子挠了一下,疼得他直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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