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府库区,重兵环伺,气氛肃杀,与府外劫后的喧嚣恍若两个世界。
陈宫立于库房之间,看着文吏们将最后一批军械登记造册,合上那沉重得需两名士卒方能抬动的库门巨锁。
他怀中紧抱着那一大卷刚刚整理完毕、沉甸甸几乎需双臂环抱的竹简账册,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此刻在他眼中,已非简单的墨迹,而是化作了兖州集团未来的粮草根基,对抗曹操的军械保障!
身为兖州派系的领袖,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批物资对于他们这个新生联盟的重要性。
连日清点的疲惫被一股巨大的、关乎集团生存与未来的兴奋彻底驱散,他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红光,几乎是脚下生风,顾不得平日作为重要合伙人的仪态,小跑着穿过重重回廊,奔向吕布所在的正厅。
“将军!大喜!天大的喜讯!”
人未至,声先闻。
他几乎是冲进厅内,顾不上平复喘息,便将那卷厚重的竹简在吕布面前的案几上“哗啦”一声全力摊开,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精准地点在记录粮秣的首行:
“您看!仅精粮细粟,就不下三十万斛!堆积如山,仓廪满溢!还有那数不尽的干肉、咸鱼、酱菜……足够我军万人人马食用二年以上,犹有富余!” 他的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为集体找到生路的亢奋,指尖迅速下移,划过记录军械的竹片,声音愈发高亢:
“再看此处!弩机、强弓、箭矢……尤其是箭矢,存量之巨,恐够我军万人连续高强度征战数月!还有矛、戟、刀、盾、铁甲、皮甲……!刘备,刘备!他搜刮……他治理积攒的本钱,当真雄厚!” 最后一句,终究是带上了大仇得报般的讽刺与扬眉吐气的快意。
这满库的资财,意味着他陈宫以及他背后的兖州集团,押注吕布、奇袭下邳的这场豪赌,赢得了前所未有的丰厚回报,是对抗曹操道路上坚实的第一步。
吕布静坐于主位,一身玄甲在从窗棂透入的日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他接过竹简,指尖划过被暑气蒸得微温的竹片,目光沉稳地扫过那一列列足以让任何诸侯心跳加速的数字。
属于苏显的现代灵魂深处,一个声音在冷静评估:有了这些,扩军、筑城、征战……雄踞徐州的蓝图似乎瞬间清晰无比。
资本,前所未有的雄厚。
然而,就在陈宫激动的声音仍在厅内回荡之际,吕布却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竹简上,而是越过陈宫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投向了窗外那片被烈日灼烤的天空。
属于吕布的敏锐直觉和苏显来自后世的谨慎,在这一刻同时发出了警报。
“公台,”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沸腾的鼎中,瞬间让燥热的空气凝滞,“我只是觉得……” 他微微停顿,让那股莫名的寒意先行弥漫,每一个字都清晰得令人心头发紧:
“从小沛缺粮,袁术那恰到好处的二十万斛粮草;到下邳城内,曹豹、张飞恰到好处的火并内乱;再到眼前这府库中,丰厚得难以置信的钱粮军资……”
他的目光倏地收回,锐利如淬火的钢针,直刺陈宫瞬间僵住的脸庞:
“这一切,都太‘顺’了。”
“太顺了”三个字,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陈宫的心头,也砸碎了他因巨额收获而产生的、短暂的集体喜悦泡沫。
吕布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表象的冰冷,继续道,这冰冷中既有飞将的战场直觉,也有穿越者对于“历史剧本”的天然警惕:“顺得让人心慌。顺得……不像是一场我们凭借血勇拼杀出来的险胜,倒像是一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而我们,不过是按着剧本登台的伶人!”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方才还因巨大收获而燥热无比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在无声蔓延。窗外聒噪的蝉鸣,此刻听来竟如同丧钟。
陈宫脸上的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转为苍白,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得意忘形!利令智昏!
吕布的话语,像一根冰冷坚硬的针,毫不留情地刺破了他被狂喜冲昏的头脑!
吕布没有给他更多懊悔的时间,霍然起身,走到窗前,挺拔的背影在炽烈光线下如同山岳,将话题猛地拉回现实,语气冷峻如铁:
“刘玄德城池已失,家眷被擒,多年积蓄尽入我手。公台,你以为,以他那织席贩履而起、屡败屡战的韧性,会甘心认命?会不想着拼死反扑,夺回他失去的一切?还有那曹操,袁术,谁会坐视我们安稳消化这些资财?”
他猛地回身,目光如电,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决断既是命令,也是宣告他作为徐州之主的核心意志:
“现在,绝非高枕无忧、盘点收获之时!立刻备战!加固城防!整顿军纪!安抚人心!睁大眼睛,看清暗处的风浪!这府库里的每一粒粮,每一件甲,都要用在刀刃上,用来应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我们的脚根,还未站稳!”
陈宫如遭雷击,彻底清醒。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冷汗瞬间湿透内衫。
他意识到,自己作为谋士和联盟领导者,在关键时刻竟忽略了最基本的安全警讯,若非吕布点醒,恐将酿成大祸。
这不仅是战术失误,更是政治判断上的短视。
他深吸一口依旧闷热、却感觉无比清醒甚至刺肺的空气,整理衣冠,向着吕布的背影深深一揖,声音恢复了谋士应有的沉稳,更带上了一丝凛然的杀意与责任:
“将军明见万里!是宫愚钝,险些误了大事!宫这便去重新部署,核查细节,全力督促备战!必不使刘备或其他觊觎者有可乘之机!”
他收起那卷竹简,此刻却感觉重若千钧——这不仅是财富,更是责任与危机的象征。
转身离去时,步伐坚定急促,再无半分来时的轻快,心中已开始飞速盘算如何调动兖州系的力量,应对即将到来的挑战。
厅内,吕布独立窗前,目光穿透灼热的空气,望向南方。
那双融合了现代灵魂与古代悍勇的眼睛里,警惕与斗志如同暗火般燃烧。
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他,这个困兽般的穿越者,必须驾驭好内部的力量,迎接这场生存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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