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前线,刘备军大营。
时值盛夏,淮水之畔的湿闷暑气蒸腾而上,与水网地带特有的腥腐气息交织,黏稠地裹挟着整座军营。
连日与纪灵所率大军的对峙虽未爆发决战,但斥候游骑的遭遇战、营垒前的弓弩对射从未停歇,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紧绷。
中军大帐内,刘备眉头深锁,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案几。
已经第十三批了,派回下邳传递军情、催促粮草的信使,竟皆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那股冰冷的不祥预感,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望着帐外晃动的旌旗,只觉得那淮水的潮气,正一点点浸透他的骨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达到顶点时,营外辕门方向,陡然传来一阵极不寻常的、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其间夹杂着士卒的惊呼与呵斥,瞬间撕裂了午后沉闷的寂静。
“让开!都给俺让开!!”
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嘶吼由远及近,带着无尽的惶急与暴怒。
帐帘被猛地撞开!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带进一股浓烈的血腥与汗臭。
是张飞。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平日里的万夫不当之勇?
浑身玄甲破碎不堪,沾满暗红发黑的血污与泥泞,胸腹间一道深刻的创口只是被胡乱包扎,仍在渗着血水。
他那张虬髯粗犷的脸上,此刻须发戟张,虎目圆睁,眼眶赤红,竟蓄满了浑浊的泪水,混杂着尘土与血痂,写满了无尽的愤懑、羞愧与一种未能尽数宣泄、几乎要将自身点燃的狂暴。
“大哥——!!”
他见到刘备,如同濒死之人见到唯一的依靠,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狠狠磕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帐内灯火被劲风带得剧烈摇曳,映照着刘备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庞。
他看着三弟这般前所未有的狼狈与悲恸,心中那根早已紧绷到极致的弦,“铮”地一声,彻底断裂。
那不祥的预感化为最冰冷的现实,如同无形巨手,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翼德……你……下邳……?”刘备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剧烈颤抖,他几乎不敢问出那个答案已然明了的问题。
张飞猛地抬起头,泪水混着血水、泥灰纵横流淌,声音哽咽,却带着倾尽淮水也难以洗刷的滔天恨意:“大哥!完了!全完了!吕布!是吕布那三姓家奴!他袭取了下邳!许耽那个狼心狗肺的狗贼做了内应,趁夜开了西门!俺……俺酒后欲惩处曹豹,却被其联合丹阳兵反噬……混战中,城池已失!俺拼死杀出,身边弟兄十不存一!家眷……嫂嫂……都陷在城里了!!”
他虽然语焉不详,但以刘备对他性情的了解,如何还能猜不到?
定是这三弟忍耐不住曹豹等人的桀骜,欲假借醉酒,行雷霆手段,永绝后患,却行事不周,反被对方利用,给了吕布可乘之机!
甚至可能……这场火并本身,就是吕布和陈宫算计的一环!
刹那间,刘备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鸣做响,仿佛整个淮河大营都在脚下剧烈摇晃!
下邳!
那是他辗转半生,好不容易得来的安身立命之所,是钱粮辎重之根本,是全军将士的家眷寄托之地!
是他刘备雄心壮志的起点!
就这么……丢了?
毁于一旦?
毁于自家兄弟的鲁莽和敌人的奸计?
他身形猛地一晃,脚下踉跄,全靠及时伸手死死撑住冰冷的案几,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才没有当场倒下。
‘翼德啊翼德!’ 刘备心中在无声地呐喊,如同杜鹃啼血,‘若靠杀人便能解决粮秣兵源,肃清内部隐患,为兄何须对曹豹之辈隐忍至今?何须对徐州士族曲意逢迎?’他比谁都清楚丹阳兵的骄悍与在徐州的盘根错节,也比谁都明白,在袁术大军压境的强敌环伺下,内部稳定的可贵甚于一切!
张飞这鲁莽的一怒,将他多年的苦心经营、将他兴复汉室的微末希望,瞬间推入了万丈深渊!
一旁始终静立如山的关羽,丹凤眼在这一刻猛地睁开,平日里半开半阖的眼眸中,寒光爆射。
他卧蚕眉紧紧蹙成一个川字,握住青龙偃月刀刀杆的右手手背青筋根根暴起,周身那原本沉静如山岳的气息,瞬间化为凛冽刺骨的杀气。
但他死死咬着牙关,浓密的长髯微微颤抖,终究没有说出责备三弟的话。
只是将充满了无尽担忧、愤怒与难以言喻悲凉的目光,投向了摇摇欲坠、面色惨白的大哥。
刘备深吸一口带着淮水湿气、土腥和帐内血腥味的闷热空气,强行压下喉头不断上涌的腥甜,还有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绝望与怒火。
他知道,此刻,自己绝不能乱!
一刻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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