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校场,无遮无拦,午后的日头毒辣得能将人皮晒裂。
暑气从被踩得板结的土地上蒸腾而起,扭曲了远处的景物。
高顺站在点将台的阴影边缘,并未披戴显眼的将官盔甲,只着一身洗得发白、带着操练痕迹的陈旧皮甲,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但他身形挺拔如松,仿佛感受不到这酷热。
他的目光如同冰水,缓缓扫过台下躁动不安的方阵——左边是纪律严明、沉默如铁的陷阵营老兵,右边则是新附的丹阳兵,他们虽列队站立,但眼神中充满了彪悍、审视,以及对并州军这套刻板规矩的深深抵触。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张力,比暑气更令人窒息。
冲突,在整编开始后不到一个时辰,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起因是几句带着乡音俚语的互相嘲弄,迅速升级为污言秽语的对骂,继而演变成拳脚相加。
最后,寒光一闪,不知是谁先拔出了短刃,一场数十人的械斗在校场西北角骤然爆发!
怒吼声、金属撞击声、惨叫声瞬间撕裂了紧绷的气氛。
高顺闻讯,步履沉稳地赶到,身后只跟着几十名陷阵营锐士,如同移动的铁壁。
现场已是一片狼藉,泥土与鲜血混合,几名伤者倒地呻吟,斗殴者仍红着眼撕杀。
他没有咆哮,甚至没有立刻询问缘由,只是用那双被北地极寒浸过般的眼睛,冰冷地扫过整个混乱的场面。
他的目光所过之处,仿佛连燥热的空气都骤然凝固,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竟让最疯狂的斗殴者也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
“住手。”高顺的声音不高,却像沉重的铁锤砸在每一个人耳膜上,字字清晰,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所有参与斗殴者,立刻出列。迟疑者,视同抗命,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在死一般的肃杀和陷阵营士兵冰冷目光的逼视下,二十多名兖州兵和三十多名丹阳兵,踉跄着站了出来。
丹阳兵脸上混杂着未散的愤怒和对军法的恐惧,更有深深的不服,眼神中充满了被“外人”欺压的屈辱感,有人低声嘟囔:“是他们先骂人……”
高顺甚至没有看向那个嘟囔的人,他的目光平等地掠过所有出列者,如同看待需要矫正的器械部件。
“军法之下,不论起因,只论行为。聚众械斗,动摇军心,此风绝不可长。”他声音冰冷,转向行刑手,“依律,鞭二十。立刻执行。”
浸过水的皮鞭带着尖啸狠狠抽下。“啪!啪!啪!”皮开肉绽的闷响和压抑的惨叫声在校场上空回荡。
高顺亲自监刑,面容刚毅,眼神清澈坦荡,没有丝毫动摇,仿佛在执行一件与情感完全无关的必要程序。
这种冷酷到极致、不偏不倚的“公正”,比任何偏袒都更具威慑力,它冰冷地宣告:在这里,军法高于一切,包括乡谊和所谓的“对错”。
行刑完毕,伤者被拖走。
高顺迈步,登上点将台。
他的身影在刺目的阳光下,轮廓分明,如同铁水浇铸。
他指向身旁刚刚竖起的、高约一丈的巨大木牌,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看清楚了!”他的声音如同夏日滚雷,低沉却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碾过寂静的校场,“自今日起,此营之中,再无兖州、丹阳之分!只有‘我军’士卒!凡我高顺麾下,只认军法,不认乡音!”他目光如冰冷的探针,扫过台下鸦雀无声的方阵,开始逐条宣读那十七条禁律。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每念出一条,都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寒气掠过:
“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违令不从,违令者,立斩!”
“二、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扰乱阵型,违令者,立斩!”
……
“七、凌辱同袍,殴骂上官,以下犯上,立斩!”(念到这条时,他冰冷的目光特意在那些个刚受过鞭刑、兀自梗着脖子的丹阳兵脸上停留了一瞬,对方瞬间低下了头。)
……
“十五、结党营私,密谋反叛者,立斩并夷三族!”
每一条禁令,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那些原本散漫惯了的丹阳兵心头。
许多人的脸色由愤怒不服变得苍白,额角汗水汇成溪流。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加入这支军队,意味着过去的日子一去不返,生存的规则已彻底改变。
宣读完毕,校场落针可闻。
高顺给出了最后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想留下的,就得把骨头里那点野性碾碎,老老实实守我的规矩!不想留下的,现在就可以脱下号衣,放下兵器,走出营门!我高顺,绝不阻拦!但出了这个门,是饿死渴毙于荒野,还是被乱兵土匪砍了脑袋,各安天命!”
空气凝滞。
没有人动。
乱世之中,脱离一支纪律严明、占据坚城的军队无异于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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