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亭的悲剧,如同一场无声的瘟疫,在残存的袁术部众间迅速蔓延。
皇帝呕血身亡的消息,像一道最后的丧钟,击碎了所有人心中仅存的侥幸。
最后一点维系着的军心彻底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末日降临般无可抑制的恐慌。
将领失去威权,士卒眼中只剩下求生的本能,秩序在瞬间崩塌,逃亡如同溃堤的洪水,无法阻挡。
在这片绝望的泥沼中,唯有两人还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袁术的女婿黄猗,与其堂弟袁胤。
他们强忍着自身的悲痛与恐惧,在一片混乱中勉强收拢了些许亲信部曲,将袁术的遗体匆匆入殓。
夜色如墨,停放那具简陋松木棺椁的营帐外,火把摇曳不定,映照着两张同样惨淡无光、写满焦虑的脸。
“不能再犹豫了!”黄猗猛地攥紧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压抑而急促,如同被困野兽的低吼,“寿春已是死地!吕布的铁骑旦夕可至,我们此时若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与主公……一同葬身在那伪都之中!” 他目光扫过远处黑暗中不时响起的、代表着更多逃亡的马蹄声,眼神中充满了紧迫。
袁胤面容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望着北面那片被沉沉夜幕笼罩、仿佛隐藏着无数追兵利刃的天际,喉头滚动,最终化作一声沙哑的叹息:“四面八方,皆是虎狼。纵观江淮,唯有……唯有投奔庐江刘勋一途。他……他曾任家兄幕府,或可念在旧情,收留我等,暂得喘息……”
他的话音未落,附近林中一阵夜枭惊飞,扑棱棱的声响让两人同时变色,紧张地按住了兵器,心脏狂跳,许久才平复。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悲伤与体面。
他们不再迟疑,立刻行动起来,凭借着往日积攒的最后一点威望,以及“护送主公灵柩”这面悲壮而无奈的旗帜,仓促间集结起尚愿追随、或无处可去的千余部曲。
这些士兵大多面带饥色,甲胄不全,眼神中混杂着麻木、恐惧以及对前路的茫然。
当那具由粗糙松木临时打造、连漆都来不及刷的棺椁,被几名同样疲惫的士兵费力地抬上一辆征用来的破旧马车时,压抑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几个跟随袁术多年的老卒,看着那承载着他们昔日主公、曾经雄踞淮南的袁公路的粗陋木匣,再也忍不住,猛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这哭声,不仅是为袁术,也是为他们自己崩塌的世界和未知的命运。
女眷们的处境更为凄惨。
袁术的妃嫔、女儿们,早已褪去了昔日的珠环翠绕、锦绣宫妆,被迫换上了粗糙的麻布衣衫,如同寻常民妇,甚至不如。
她们默默地挤进几辆四面透风的辎车,在颠簸与寒冷中相互依偎,往日的尊荣与奢华,此刻都成了刺心的回忆。
人群中,一个年幼的王子,大概是袁术的幼子,死死抱着半块不知从何处捡来、已经发霉变硬的麦饼,仿佛那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任凭旁人如何劝说也不肯松手——那是他从御厨仓皇遗弃的残骸中找到的,是他对过去那个“家”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念想。
这支由败军、亡魂、妇孺组成的奇特队伍,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雾气掩护下,如同鬼魅般,悄然离开了江亭这片伤心地,开始向南迁徙。
没有旌旗仪仗,没有号角鼓乐,只有杂沓的脚步声、车轮滚动的沉闷声响,以及压抑的、偶尔泄露出的低泣。
路途的艰辛,远超想象。
承载着棺椁的马车,因为制作粗糙且负载沉重,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响,那声音缓慢而持续,如同棺中亡魂不甘的、悠长的叹息,折磨着每一个逃亡者的神经。
每当道路剧烈颠簸,棺木与车板碰撞发出“咚”的闷响时,整个队伍都会为之一顿,所有人惊惶四顾,仿佛害怕那声响会招来追兵,或是惊醒了长眠的主公。
行至汝阴地界时,人困马乏,粮草将尽。黄猗看到城头旗帜,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命队伍靠近,欲求些粮秣补给,哪怕只是让女眷和孩子们吃上一口热食。
然而,回应他们的,是紧紧关闭的城门和城墙上瞬间多出的、闪着寒光的箭簇。
黄猗亲自策马上前,强撑着最后的体面,向城头喊话:“城上守将听真!我乃袁大将军麾下黄猗!今护送大将军灵柩途径此地,望念在旧谊,行个方便,开城接纳,或赐些粮草饮水……”
他话音未落,城头一名将领模样的探出身来,不耐烦地打断:“什么袁大将军!僭号逆贼,死有余辜!尔等败军之将,速速离去!若再靠近,休怪我箭下无情!” 说罢,根本不听黄猗再言,抬手便是一箭,“嗖”地一声,钉在黄猗马前不远的地面上,箭尾兀自颤动不已。
那冰冷的箭矢,不仅射在了地上,更射穿了黄猗,以及身后所有残兵败将心中最后一点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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