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亭袁术呕血身亡的噩耗,如同一块千斤巨石投入早已波澜不惊的死水,在那些尚未随黄猗南迁、依旧散落在淮水以南各处观望的袁术残部中,激起了最后的、也是决定性的涟漪。
它加速了这个早已摇摇欲坠的政治军事集团的彻底分裂,也催生了新的阴谋与算计。
就在黄猗、袁胤护送着那具象征着袁氏政权终结的灵柩,凄惶南下的几乎同一时间,在另一处较为隐蔽的营地里,袁术生前颇为倚重的长史杨弘与大将张勋,正对坐于一座略显宽敞的军帐内,相顾无言。
帐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跳动的火苗将二人凝重而疲惫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微微晃动的帐幕上,随着夜风潜入,光影摇曳不定,恰似他们此刻飘摇未卜的前程。
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以智谋见长的杨弘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伸出枯瘦的食指,蘸了些许冷茶水,在粗糙的案几上缓缓划出长江与江东大致的轮廓,声音低沉而清晰:“刘勋,非可托身之所。”他抬起眼,看向对面眉头紧锁的张勋,“此人虽据有庐江,地不算小,兵不算少,然观其为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实无雄才大略。我等若往投奔,不过是在其麾下添一客将,仰人鼻息,终难施展抱负,恐日久生变,亦难得善终。”
张勋,这位袁术麾下曾经统率过大军、经历过无数战阵的将领,此刻正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腰间佩剑剑鞘上那一道道象征着往昔征战的磨损痕迹。
听到杨弘的分析,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哑声道:“北方吕布,新破我军,气势如虹,如日中天,绝无投靠之理。西方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虎视江淮,与我等更是旧怨难解。纵观天下诸侯,环顾四周……”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唯有一人,或可一试——孙伯符。”
孙策,孙伯符。
这个名字被提出,帐中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复杂。
那个曾经借袁术之兵起家、却又最终与袁术决裂,独自开拓江东的“小霸王”,与袁术集团有着太多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葛。
提及他,无疑是在触碰一段并不愉快的往事。
杨弘闻言,并未立刻反驳,而是陷入了更深的沉吟,指节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笃笃的轻响。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审慎的权衡:“孙策……虽与主公有隙,当年索要旧部、独立门户之事,确令主公耿耿于怀。然,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主公已逝,袁氏在淮南的基业已然崩塌,我等已成无主孤臣。孙伯符雄踞江东,锐意进取,正需人才。我等率众往投,非为乞怜。这四千余历经战火的老兵,以及你我二人所熟知之淮南地理、民情、军备虚实,正可助其西征江夏黄祖,报杀父之仇,甚至北图中原,成就霸业。以其之气度胸襟,与实用之考量,必当欣然接纳,厚待我等。”
他稍稍向前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更何况,孙氏在江东立足未稳,根基尚浅,地方豪强如严白虎、王朗等并未完全臣服,山越之患亦未平息。他此刻,正急需我等这般熟悉江淮情势、通晓军务民政的文武官员辅佐,以巩固内部,图谋外扩。此乃雪中送炭,绝非锦上添花。”
这一番透彻的分析,如同拨云见日,彻底说服了张勋。
两人目光交汇,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断。
计议已定,事不宜迟,二人立刻连夜行动。
凭借着多年在军中和幕府积累的威望,以及描绘出的投奔江东、另觅新主的美好图景,他们迅速集结起了那些不愿跟随黄猗去寄人篱下、又对未来感到迷茫的部众。
这些士卒大多是从历次战争中存活下来的老兵,虽然此刻衣衫褴褛,面带饥色,但眼神深处,仍保留着历经沙场磨砺而出的锐气与坚韧。
当东方天际露出第一缕晨曦时,一支约四千人、旌旗虽显残破但行列依旧保持着基本严整的队伍,已然秘密集结完毕,整装待发,目标是向东,渡过长江,投奔那片充满生机与未知的江东土地。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庐江之主刘勋的敏锐与野心。
皖城府衙内,刘勋正在用着早膳,银箸夹起一块精致的糕点,尚未入口,一名心腹亲卫便匆匆入内,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刘勋的动作瞬间停滞,脸上的闲适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冰冷的寒霜。
他缓缓放下银箸,嘴角勾起一丝混合着怒意与嘲弄的冷笑:“杨弘、张勋……欲瞒天过海,投奔孙策?真是好算计!好一个金蝉脱壳!”
他太清楚杨弘和张勋的价值了。
杨弘作为袁幕府长史,多年处理机要,对淮南各郡的钱粮赋税、户籍田亩、官吏网络了如指掌;而张勋乃袁术麾下宿将,精通排兵布阵,实战经验丰富,在军中颇有威望。
这二人,再加上四千多名能征惯战的老兵,若让他们成功渡过长江,投入正野心勃勃扩张的孙策麾下,那无异于为一只本就凶猛的猛虎,添上了锋利的爪牙和洞察猎物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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