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的喧嚣如同万千口巨鼎在同时沸腾,声浪层层叠叠,从相县城下一直蔓延到广袤的原野。
然而,在这片沸腾杀戮的边缘,一处可以俯瞰大半个战局的高坡之后。
韩暹与杨奉并辔而立,他们的身影在坡顶的稀疏草木映衬下,显得格外凝重。
按照袁术最初的战略部署,他们以及麾下这数千兵马,此刻本应牢牢钉在谯县一线,构筑起阻挡许褚东进的坚固防线。
然而,军令的墨迹未干,他们却已如幽灵般,出现在了这场决定淮南霸主归属的主战场侧翼。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浓烈的气味——新鲜血液的甜腥、泥土被无数脚步反复践踏后扬起的尘土味,以及远处飘来的、火油与木材燃烧产生的刺鼻焦糊。
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需眼睛便能感知的惨烈画卷。
更远处,吕布军与李丰先锋部队殊死搏杀的怒吼、兵刃撞击的锐响、垂死者的哀嚎,如同背景乐章般隐隐传来,时高时低,牵动着每一根神经。
而在战场的更深处,张勋那面醒目的帅旗仍在风中招展,看似稳固,但韩暹、杨奉,却能从那旗帜周遭略显急促的调动与隐约传来的骚动中,嗅到一丝因先锋溃败而悄然滋生的慌乱与暗流。
韩暹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脸上的横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能给他带来一丝镇定。
他微微侧过头,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与迫不及待:
“杨兄,你听这动静……李丰那边怕是快要顶不住了!喊杀声都他娘的快压到咱们这边来了!吕布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个怪物!这般能打!”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对吕布武勇的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巨大投机机会的亢奋,“是时候了吧?再他娘的等下去,万一吕布势头太猛,直接把张勋也给吓破了胆,缩回营里或者干脆跑了,咱们这临阵起义的‘投名状’,分量可就要大打折扣了!到时候,在吕布面前,咱们还能有多少说话的底气?”
杨奉的目光没有立刻回应韩暹,而是如同两柄冰冷而沉静的铁锥,缓缓地扫过前方那片混乱而喧嚣的战场。
他看到了吕布军如同赤色楔子般顽强地向纵深突击,也看到了袁军先锋阵线在那种非人武勇面前的动摇与变形。
最终,他的目光越过厮杀的战线,落在了张勋中军那看似严整的阵型上。
他的眼神深处,没有丝毫对袁术这个“仲家皇帝”的留恋或愧疚,只有利害权衡,与赌徒在骰盅即将揭开前,压下全部身家时的决绝与冷静。
“差不多了。” 杨奉的声音低沉而冷硬,“袁公路此人,外宽内忌,刻薄寡恩,绝非可共富贵之明主。昔日待我等便如鹰犬,用时掷以残骨,不用时则弃如敝履。陈长文(陈群)那日晚间帐中所言,句句诛心,却也字字属实。反观吕布,虽亦有跋扈之名,然观其用兵,神鬼莫测,气势如虹。此战若胜,其在徐州根基必将稳如泰山,声望更将如日中天。”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住韩暹,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警示,“韩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你要切记,今日旗号一换,便是我等与过去彻底割裂之时!再无回头之路可走!要么,跟着吕布,搏一个封侯拜将,搏一个锦绣前程,光耀门楣;要么……便是身败名裂,为天下笑,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嘿!老子早就受够了袁公路那鸟气了!” 韩暹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拧,眼中凶光毕露,“想起前番克扣粮饷,让弟兄们饿着肚子替他卖命!此番更是拿我等当傻子,明面上让我等去谯县挡箭,实则怕是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这口恶气,憋了太久!搏了!富贵险中求!” 他话音未落,猛地一抬手,“锃”的一声金属摩擦声,腰间那柄跟随他多年、饱饮过无数鲜血的环首刀应声出鞘!雪亮狭长的刀锋在愈发明亮的朝阳下,反射出刺眼而冰冷的光芒。
杨奉见韩暹如此,也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重重一点头,将所有的顾虑、所有的退路都随着这个动作抛弃。
他猛地一踢马腹,战马向前窜出几步,同时他高举手中那杆沉重的长戟,运足中气,胸腔共鸣,对着身后那些摩拳擦掌、等待了许久的部曲们,发出了石破天惊、足以扭转乾坤的怒吼:
“儿郎们!听真了!袁术逆贼,无道僭越,妄自称尊,倒行逆施,早已天怒人怨,神人共愤!更兼其刻薄寡恩,视我等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如猪狗草芥,有功不赏,有过重罚,粮饷层层克扣,驱使我等如驱使牛羊!此等昏主,岂值得我等效死力乎?!”
他的声音如同滚雷,在高坡上下回荡,点燃了他们心中积压已久的不满与对利益的渴望。
“今日!苍天有眼,赐此良机!温侯吕布,神勇天纵,乃当世明主!我等当弃暗投明,顺天应人,随我杨奉,阵前起义,助温侯诛杀国贼,廓清寰宇,立不世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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