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县城头。
吕布独立在女墙之后,玄色的大氅在渐起的晨风中纹丝不动,仿佛他整个人已与脚下的城墙熔铸为一体。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剑,缓缓扫过城外那片被薄雾笼罩的、死寂的旷野,以及旷野尽头,那连绵如沉睡巨兽般的袁军营寨。
城内最后一点躁动也已平息。
魏续的丹阳重步兵如同铁铸的雕像,沉默地排列在指定的出击区域,巨盾倚地,长矛如林,只有偶尔甲叶摩擦发出的微响,证明着他们是活生生的、即将爆发的力量。宋宪、侯成巡行在队列之间,目光冷峻,检查着最后一遍装备。
秦谊、庞舒的轻骑则隐匿在靠近城门的街巷阴影中,骑士们轻抚着战马的脖颈,安抚着这些同样感受到大战将至而略显焦躁的伙伴,箭囊中的每一支羽箭都被反复确认过箭羽的整齐。
一种极致的、令人心脏发紧的宁静,取代了前几日的喧嚣。
没有交谈,没有号令,甚至连呼吸都被刻意压缓。磨刀石的腥气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混合着泥土和晨露的清新,但这清新之中,却蕴含着比之前所有躁动都更可怕的杀机。
吕布能感觉到脚下城墙传递来的、无数士卒压抑的脉搏。他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声音,缓慢而有力。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垛口砖石,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城外那片土地上,即将上演的杀戮画卷。
他的中军,将如铁砧般稳固推进;他的轻骑,将如群狼般撕咬侧翼;而张辽与许褚,那两把早已埋下的致命利刃,将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敌人最彻底的毁灭。
一切,都已就位。
这张由他亲手编织的死亡之网,每一个节点都已绷紧。
现在,他只等待那个点燃一切的信号。相县,这张拉满了的强弓,弓弦已然绷紧到了极限,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却足以撕裂灵魂的呻吟。
相县以西三十里,密林深处。
阳光被茂密的树冠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无力地洒落在林间空地上。张辽背靠着一棵巨大的古松,闭目凝神。他的爱马“黑云”安静地站在一旁,偶尔甩动一下尾巴,驱赶蚊虫。
在他身后,整片森林仿佛陷入了沉睡。八百并州轻骑分散隐蔽在林木之间,人马皆寂。骑士们靠着树干,或坐或卧,有的在默默咀嚼着最后一点肉干,有的用沾了油脂的软布,一遍遍擦拭着早已雪亮的环首刀和戟刃,有的则小心地检查着弓弦的每一寸,确保其韧性十足。没有交谈,只有偶尔战马不耐地轻轻踏动蹄子,发出沉闷的泥土声。
更远处,许耽的丹阳兵和吕瑞的先锋营,则利用地形构筑了简单的防御阵地。士卒们抱着兵刃,蜷缩在挖掘出的浅坑或天然凹陷处,目光锐利地透过枝叶的缝隙,警惕地注视着外界。他们的沉默,与森林的寂静融为一体,仿佛他们本就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张辽的呼吸悠长而平稳。他的大脑却如同最精密的司南,在黑暗中清晰地指向纪灵大营的方向。他在心中反复推演着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变故,计算着距离、时间、风向……他要确保,当烽火燃起时,他的铁骑能以最快的速度、最精准的角度,切入战场,给予纪灵最致命的一击。
这是一把入鞘的绝世名剑,光华内敛,杀意深藏。只待出鞘之时,必当光寒九州。
相县以西更远处,荒废土坡之后。
许褚盘膝坐在地上,那柄厚重的长刀横在他的膝头。他取出一块粗糙的磨石,蘸了些水,开始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地打磨着本就锋利的刀刃。砂石与金属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在这片寂静的隐蔽地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韵律。
他麾下的五千名悍卒,如同散布在土坡阴影中的砾石,沉默而坚硬。他们大多和衣而卧,兵刃就放在手边最趁手的位置,闭着眼睛,胸膛缓慢起伏。但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们每一个人的肌肉都处于一种半紧绷的状态,仿佛随时都能如弹簧般暴起。没有篝火,没有热食,只有冰冷的干粮和囊中所剩无几的清水。
许褚的打磨动作稳定而持续。他的眼神低垂,落在不断变得更为雪亮的刀锋上,那眼神中没有了平日的狂躁,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专注。他在脑海中模拟着冲锋的路线,想象着长刀劈开敌军盾牌、撕裂甲胂、砍断骨骼的触感。他在积蓄力量,将所有的暴烈和凶性,都压缩在这看似平静的躯壳之内,等待着一个宣泄的出口。
派去与韩暹、杨奉联络的亲兵已经返回,带回了对方“已准备就绪”的消息。许褚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他现在不关心那两只墙头草到底有多少诚意,他只关心到时候,他的刀能砍下多少颗敌人的头颅。
这是一座压抑到了极点的火山,内部是奔涌咆哮的熔岩,外表却只有那单调的、预示着毁灭来临的磨刀声。
时间,在一种近乎粘稠的凝滞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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