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凡蹲在玻璃窑前时,裤脚还沾着昨日试验失败的玻璃碴。窑火“噼啪”舔着坩埚,把他的脸映得通红,怀里揣着的铜镜被体温焐得发烫——那是马皇后赏赐的,镜面被摩挲得发亮,却依然照不清鬓角的白发。
“要是能有面照得清根根发丝的镜子就好了。”他对着铜镜叹气时,脑海里突然炸出个念头,来得猝不及防,带着股金属冷却的锐响:“用石英砂、纯碱、石灰石烧,融成水时浇在平板上,冷了就是平光的。”
这念头不属于他自己。朱允凡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富秋兴的声音在脑内盘旋,带着二十二世纪实验室特有的消毒水味:“温度要够,一千六百度,融成的玻璃水才够匀。冷却时得用石棉垫着,不然会裂。”
“啥是石英砂?”他下意识嘟囔出声,董健的声音紧跟着冒出来,带着点二十一世纪大学生的漫不经心:“就是河边那些亮晶晶的沙子,能透光的那种。纯碱咱家碱面提纯一下就行,石灰石更简单,烧石灰剩下的渣子。”
两个声音在脑内吵吵嚷嚷时,朱允凡已经提着筐子奔了河边。筛沙子时手指被硌得生疼,富秋兴在他脑中念叨“颗粒度要均匀,过八十目筛”,董健则在吐槽“古代没电动筛子,你这手怕是要废”。
他没理会,只是把筛好的石英砂和提纯的碱面、石灰按比例混在一起,装进黏土坩埚,塞进烧得通红的窑里。
窑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朱允凡守在窑边,饿了就啃口干粮,困了就靠在砖墙上打盹,梦里全是富秋兴画的分子结构——硅原子和氧原子手拉手连成网,冷却时要是慢了,这网就会乱成一团,照出来的影子准是歪的。
“降温得慢,像姑娘绣花似的,急不得。”他在晨光里惊醒,正好看见窑工要开窑,赶紧扑过去按住:“再等两个时辰!”
开窑的瞬间,热浪裹着玻璃特有的清透气息涌出来。朱允凡盯着坩埚里那块东西,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是预想中的透亮平板,而是块布满气泡的疙瘩,像块冻住的浓痰。
富秋兴的声音透着惋惜:“温度不均,气泡没排干净。”董健则在幸灾乐祸:“就说你逞能吧,古代设备哪做得出平板玻璃?”
他没说话,把玻璃疙瘩揣回怀里,像揣着块烫手的烙铁。接下来的一个月,朱允凡成了玻璃窑的影子。富秋兴指导他改造窑炉,在侧面加了个通风口,让火焰能绕着坩埚转;董健则帮他想了个土办法——把融好的玻璃水倒在光滑的石墨板上,用石碾子轻轻碾平,再盖层石棉慢慢凉透。
当第七次开窑时,一块巴掌大的平板玻璃躺在石墨板上,阳光透过它照在地上,映出片毫无杂质的光斑。
朱允凡颤抖着把玻璃捧出来,富秋兴的声音难得带了点激动:“测测平整度!用激光……哦不对,用细线吊重物,看影子直不直。”董健补充:“简单点,对着太阳照,地上的光斑没变形就成。”
光斑方方正正,连边缘都齐整得像用尺子画的。他抱着这块玻璃冲进内院,找了面铜镜并排放在石桌上。阳光正好,朱允凡凑近了看——铜镜里的自己模糊成一团,鬓角的白发混在黑发里看不真切;而玻璃上的影子却清晰得吓人,每根发丝都根根分明,连眼角新冒的细纹都无所遁形。
“成了!”他猛地跳起来,富秋兴在脑内计算折射率,董健则在规划:“得加个镜框,不然太滑,还容易碎。背面刷层银水?这样反光更亮。”
马皇后收到玻璃镜时,正在给太子缝肚兜。她捏着绣针的手顿了顿,看着紫檀木框里的自己,突然“呀”了一声,伸手去拨鬓角:“怪不得最近总觉得扎手,原是藏了根白头发!铜镜里看,还以为是线头呢。”说着就叫宫女取来小剪子,对着镜子利落地剪掉,转身时眼里闪着光:“这物件叫什么?比西域进贡的琉璃镜清楚十倍!”
“叫玻璃镜。”朱允凡看着她鬓角恢复光洁的样子,富秋兴的声音和董健的声音突然重合:“能照见真实的那种。”
消息传出去后,玻璃镜成了京城最时兴的玩意儿。江南来的绣娘捧着它对丝线,连孔雀蓝和靛蓝的细微差别都能辨出来,绣出的屏风在市集上炒到了天价;水师的了望兵把玻璃镜镶在竹筒上,居然能看清十里外的帆影,比望远镜还好用;甚至有书生买去,对着镜子练仪态,说“看清自己弯腰驼背的样子,才好改正”。
蓝玉带着镜子出征那日,特意来谢朱允凡。他把镜子系在马鞍前,阳光照得镜面晃眼:“昨儿试了,能看见敌军帐篷的炊烟,比斥候跑断腿报信快多了。
就是……”他突然挠挠头,从怀里掏出块裂了缝的玻璃:“这玩意儿太脆,马颠了两下就裂了,照出来脸都是歪的。”
朱允凡早有准备,递给他个新镜子:“背面刷了银水,边缘包了铜皮,碎了也掉不了渣。”他指着镜背的银层,富秋兴在脑内解释:“银氨溶液还原反应,能牢牢粘在玻璃上,还能增强反光。”董健则在旁边补充:“铜皮是缓冲层,就像给手机戴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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