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金柱在晨光中投下笔直的阴影,如同一道无形的界碑,将丹陛分割成明暗两半。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手指轻叩着扶手的浮雕,龙头扶手被摩挲得光滑温润,却掩不住那双眼眸里的锐利。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百官——左侧是按品级排列的勋贵世家,紫袍玉带在晨光中泛着沉稳的光泽,腰间的金鱼袋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世代积累的尊荣;右侧则站着几位身着青袍的新晋官员,虽官位不高,脊背却挺得笔直,袖口磨出的毛边还未来得及缝补,青布靴底沾着昨夜入宫时沾上的露水。
“吕本党羽已清,吏部,报上来。”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静水,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香炉里飘起的烟都仿佛凝住了。
吏部尚书连忙出列,双手展开卷宗,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大殿里格外清晰:“启禀陛下,吕本曾任户部尚书,其党羽盘根错节,涉及六部十三司,经彻查,现已拔除二十七人。
其中五人因贪墨赈灾款、私通外臣,革职下狱,待秋后问斩;二十二人贬为庶民,永不录用。目前户部、礼部、刑部皆有空缺,其中户部侍郎、礼部员外郎、刑部主事三职最为紧要。”
朱元璋微微颔首,目光在右侧官员队列里逡巡,最终落在第一位官员身上:“刘璟。”
身着从五品青袍的刘璟闻声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时,袍角扫过地砖的纹路,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原是江南税吏,去年在苏州核查粮税时,硬是从账册的蛛丝马迹里查出吕本暗中挪用赈灾粮款的证据,为此险些被灭口,如今因功被破格提拔至京城。
此刻他捧着账本的手微微发紧——那账本里记着江南新粮推广后的税银明细,墨迹还带着新鲜的墨香,纸页边缘因反复翻阅而有些发卷。
“朕擢你为户部侍郎,”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如炬,“吕本留下的烂摊子,你要接住。新粮推广的粮款拨付、盐铁专卖的账目核查,凡涉及民生钱谷,一丝一毫都不能错。若让朕发现有半分徇私,定不饶你。”
刘璟深深叩首,额头几乎触到金砖:“臣遵旨。臣定以百姓生计为先,账册如镜,民心为秤,绝不容私舞弊。”他起身时,眼角余光瞥见左侧勋贵队列里,韩国公李善长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那道褶皱里仿佛藏着积年的冰霜。
“郭峰。”朱元璋又唤道,声音里添了几分平和。
另一位寒门士子应声出列,他曾在苏州知府任上力排众议,带头将自家祖宅旁的三亩地辟为新粮试种田,最终让亩产较旧粮翻了一倍,百姓都唤他“郭青天”。
“朕任你为礼部员外郎,掌祭祀农神、推广农桑之事。”朱元璋看着他,语气稍缓,“江南百姓说你‘郭青天’,朕要你把这‘青天’二字带到朝堂上来,别让京城的风沙迷了眼。”
郭峰叩首时,青袍下摆扫过地砖的纹路,与勋贵们的锦袍拖地声形成鲜明对比。他的动作刚落,殿内便悄然响起几声窃窃私语,声音来自淮西勋贵的席位——他们大多是随朱元璋起事的旧部,子孙世袭爵位,此刻看着两个毫无根基的寒门士子一跃成为京官,眼神里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朝会议事时,李善长果然发难了。这位须发皆白的韩国公颤巍巍出列,手中玉笏重重顿在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惊得殿外的飞鸟扑棱棱飞起:“陛下,臣有本奏。”
他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新粮推广虽有成效,然耗费甚巨。据臣所知,仅江南一地,购种、教农、修渠之费已超三十万两,国库本就因北征而吃紧,如此靡费,恐难以为继啊!”
话音刚落,几位勋贵立刻出声附和:“韩国公所言极是!”“百姓素爱旧粮,强推新粮不过是劳民伤财!”“臣也听闻,郭峰在苏州强征民田种新粮,已有百姓上书诉苦,说他为了政绩不顾农时!”
郭峰的脸色瞬间发白,刚要迈步出列辩解,却被朱元璋抬手制止。皇帝的目光转向站在武将列尾的皇孙,那里是朱允凡的位置——按规矩,皇孙虽有爵位,却需在朝会站于末位,以示谦逊。“朱允凡,”朱元璋开口,“你去岁巡查江南,新粮之事,你最清楚,给大伙说说。”
朱允凡出列,手中捧着两本厚厚的账册,封面用红绸捆着,绸子上还沾着些许江南的稻壳。“回皇祖父,韩国公所言‘靡费’,实是增收。”他将账册高举过顶,内侍连忙接过呈给朱元璋,“江南旧粮亩产三石,新粮亩产七石,仅此一项,去年秋税便多收一百二十万两。臣这里有山东、河南的税银账册,新粮推广之地,税银皆增三成以上,远超推广成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善长,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至于‘强征民田’,郭员外郎有苏州百姓联名书为证,共三百七十二户百姓签字画押,所种新粮田皆是百姓自愿以薄田置换官田,且每亩补贴三百文,有县衙的流水账可查。若韩国公不信,臣可将账册呈上来,让百官传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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