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金砖地被晨光映照得发亮,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大气不敢出。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上,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殿内香烛的光晕中若隐若现,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扫过阶下跪着的吕本时,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郁。
吕本穿着囚服,头发散乱,却依旧梗着脖子,嘴角挂着一丝桀骜的冷笑。自昨日被押入天牢,他一句话都没说,仿佛认定只要咬紧牙关,朱元璋便奈何他不得——毕竟,他手中还攥着当年随朱元璋起义的“从龙之功”,攥着吕家为大明流的血。
“吕本,”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在殿中,震得梁柱仿佛都在嗡鸣,“你勾结东瀛,私藏陈粮,意图借粮荒谋反,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吕本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陛下问臣?臣倒想问问陛下,臣父当年随陛下打天下,身中七箭仍死守采石矶,最后却落得个‘通敌’的罪名,满门抄斩!陛下今日治臣的罪,与当年构陷臣父,又有何异?”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百官面面相觑,连朱标都皱起了眉——吕本之父吕志的案子,是洪武初年的旧案,当年定案为“私通元军”,卷宗早已封存,谁也没想到吕本会在此时翻出来。
朱元璋的脸色沉了沉:“放肆!吕志通敌有铁证在手,岂是你能妄议的?”
“铁证?”吕本猛地挣开狱卒的手,扑到丹陛之下,死死盯着龙椅上的朱元璋,“所谓的铁证,不过是胡惟庸党羽伪造的书信!陛下难道忘了?当年主持此案的,正是胡惟庸的心腹御史!”
朱允凡站在文官队列中,眉头微蹙。他昨日查阅卷宗时,便发现吕志案的卷宗有涂改痕迹,只是没想到吕本会当众翻案。他悄悄看了眼身旁的朱标,只见大哥神色凝重,指尖紧紧攥着朝笏——显然,大哥也察觉到了旧案的蹊跷。
“一派胡言!”刑部尚书出列奏道,“吕志案是三法司会审定案,岂是一人之言可推翻的?吕本分明是畏罪狡辩,妄图混淆视听!”
“混淆视听?”吕本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褪色的令牌,举过头顶,“陛下认得这枚令牌吗?这是臣父当年的亲军令牌,背面刻着‘采石矶死战’五字,是陛下亲手题的!这样的人,会通敌?”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令牌上,瞳孔微缩。那令牌的样式,确实是洪武初年亲军所用,背面的字迹,也确实是他的亲笔。当年吕志死战采石矶,他是亲眼所见,若非后来被指认通敌,吕家本该是世袭的侯爵。
“就算令牌是真,也不能洗清吕志的罪名。”兵部尚书出列反驳,“当年元军将领的供词里,明确提到与吕志密会!”
“供词?”吕本笑得更冷了,“那名元军将领,早在三年前就病死在天牢里了!死无对证的供词,也能算铁证?”
殿内陷入沉默。朱元璋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百官心上。
朱允凡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吕本所言虽属猜测,但吕志案确有疑点。据臣查阅旧档,当年负责传递‘密信’的驿卒,半年后便升任知府,而此人正是胡惟庸的同乡。”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静水,激起层层涟漪。胡惟庸案虽已过去十年,但余波未平,谁都知道当年胡党为排除异己,栽赃了不少功臣。
吕本猛地看向朱允凡,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感激之色。
朱元璋沉默片刻,对身旁的太监道:“传旨,调吕志案的卷宗至奉天殿,朕要亲自查阅。”
太监领命而去,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吕本跪在地上,脊梁却挺得笔直,仿佛只要能洗清父冤,死也甘心。
半个时辰后,卷宗被抬了上来,堆在殿中像一座小山。朱元璋亲自翻阅,眉头越皱越紧。朱允凡悄悄凑过去,只见卷宗里的供词字迹潦草,关键处还有水渍模糊的痕迹,而所谓的“密信”,纸张的年份明显与洪武初年不符。
“陛下,”朱允凡轻声道,“这封密信的用纸,是洪武十年才出产的桑皮纸,而吕志案发生在洪武五年,时间对不上。”
朱元璋拿起密信,对着光线仔细查看,果然在纸角发现了暗记——正是洪武十年的官纸标记。他猛地将密信拍在案上,怒喝一声:“查!给朕彻查当年经手此案的所有人!”
这一声怒喝,震得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吕本看着那封被戳穿的假信,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爹……儿为你报仇了……”
朱标走到朱允凡身边,低声道:“你做得对。律法若不能还人清白,民心便会动摇。”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从前他总觉得治国当以严刑峻法震慑宵小,今日才明白,公正比威慑更重要。
朱元璋看着痛哭的吕本,又看了看满殿的卷宗,最终叹了口气:“吕本,你父确是冤杀,朕会为他平反,追封谥号。但你勾结东瀛、意图谋反,是铁一般的事实,国法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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