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谷地比预想的更加深邃。浓雾在这里不再是均匀的帷幕,而是化作了流淌的、冰冷的河流,在嶙峋的黑色怪石与扭曲的巨木间蜿蜒穿行,将光线吞噬得一丝不剩。我们像一群沉入墨海底部的盲鱼,凭着直觉和雷偶尔虚弱的指引,在滑腻的苔藓、盘虬的树根和深可及膝的、散发着陈年腐殖质酸气的黑泥中,摸索了仿佛一个世纪。
终于,在体力与意志都濒临崩溃的边缘,雷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示意停下。前方,雾气稍微稀薄处,隐约可见一片向内凹陷的、被巨大蕨类植物和垂挂藤蔓遮掩的岩壁。
“那里……可能有……洞……”他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楚。架着他的我和春草,早已浑身湿透(汗水和雾气),手臂酸痛得失去知觉,全靠一股不能倒下的意念强撑着。
拨开湿漉漉、叶片边缘锋利如刀的巨型蕨类,一个狭窄、但足够一人弯腰进入的洞口出现在岩壁根部。里面黑黢黢的,空气阴冷,带着岩石特有的土腥,却没有外面那股甜腻的瘴气,反而隐隐有一丝……流通感?
春草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扔了进去。石头滚动的声音由近及远,没有遇到阻碍,也没有引发任何可疑的动静。是空洞。
“进去……小心。”雷低声道。
我们几乎是连拖带拽,将雷先送进洞口。然后是河草婆婆、禾带着孩子们、叶子,最后是我和春草。进入洞内,空间比洞口显示的要大一些,像个不规则的扁豆荚,最宽处能容四五个人并排坐下,高度也勉强能让人直起腰。地面是干燥的沙土和碎石,没有积水。最让人惊喜的是,洞穴深处有微弱的气流流动,说明另有出口或裂隙,空气不算憋闷。
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伤痛。春草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气,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叶子直接瘫软在河草婆婆怀里,额头滚烫。禾将小耳朵和小花紧紧搂住,两个孩子终于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我将雷小心地安置在洞穴最里面、相对最干燥平整的一块地面上。他的情况最糟。汗水已经将他的头发和破烂的衣服彻底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因疼痛而僵硬的肌肉线条。左腿的肿胀蔓延到了膝盖上方,青紫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骇人的光泽,轻轻一碰,他即便在昏迷般的半昏沉中,也会无意识地抽搐。呼吸浅而快,嘴唇干裂发白,那丝血迹已经凝固成暗褐色。
河草婆婆安顿好叶子,便颤巍巍地挪过来,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检查雷的腿,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脸色沉重得能滴出水来。
“热毒入里,瘀血阻滞,筋骨受损……比想的还重。”她的声音沙哑,“再不疏导消炎,这条腿……怕是真的要坏,人也会被高热拖垮。”
“骨叶藤,”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必须找到更多,新鲜的。还有……需要能助药力深入、强筋健骨的引子。”我想起了他之前提过的“兽骨”,特别是大型猎物的腿骨或脊骨,骨髓丰富,长时间熬煮后,其胶质和矿物质能协同骨叶藤的药效。
“这鬼地方,黑漆漆的,雾气重,哪里去找骨叶藤?更别说新鲜的兽骨了!”春草带着哭腔,绝望地看着洞外弥漫的灰白。
“我去找。”我平静地说,开始整理身上所剩无几的东西:燧石、小刀、一小包应急的刺激性粉末、还有那包珍贵的盐。“骨叶藤喜阴湿近水,我们沿途过来,听到过隐约的水流声,可能就在附近。兽骨……这森林里未必没有动物,也许能找到新鲜的痕迹,或者……利用陷阱。”
“不行!念安姐姐,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小耳朵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但眼神里充满了担忧,“那些雾里的怪物……”
“我必须去。”我打断他,目光落在雷灰败的脸上,“没有药,他撑不了多久。我们所有人,也撑不了多久。”我看向河草婆婆和春草,“婆婆,你懂草药,帮我看看附近有没有能辅助退热或镇痛的普通植物,哪怕一点点也好。春草,你守好洞口,保护大家。我尽快回来。”
没有时间争论,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我将大部分食物和水留下,只带了一竹筒水和一点肉干。最后看了一眼昏迷中依然眉头紧锁的雷,我深吸一口洞穴里阴冷而相对干净的空气,弯腰钻出了洞口。
外面的世界依旧被浓雾统治。但有了明确的目标,恐惧似乎被压下去一些。我回忆着之前听到的水流声方向,尽量选择植被相对稀疏、地势较高的路线,小心地避开那些颜色妖艳或形态过于奇特的植物。手中紧握着一根临时削尖的硬木棍,既是探路,也是武器。
寻找的过程比想象的更艰难。雾气严重干扰了方向和距离感,耳朵里充斥着各种细微却诡异的声响,分不清是风吹过孔洞,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移动。好几次,我似乎瞥见灰雾中一闪而过的模糊影子,但凝神看去,又只有翻涌的雾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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