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草婆婆的话像一块滚烫的石头砸进冰水里,溅起的不是水花,是死寂。
洞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通风口漏下的光线正好打在我半边脸上,让我无处遁形。我能感觉到雷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灰色眼眸锐利地扫向河草婆婆和她身后的兽人,评估着威胁。小耳朵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想挡在我前面,又有些害怕地停住。禾紧紧搂着小爪子,呼吸都屏住了。
那个叫小花的幼崽还在母亲怀里低声抽噎,但此刻,连她的哭声都显得微不足道。
我喉咙发干,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暴露了。最担心的情况,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发生了。
河草婆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震惊、困惑、怀疑,还有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急切希望。她身边那个刚刚用石斧击退疯豕的雄性兽人——后来我知道他叫“岩”——也紧紧盯着我,眉头紧锁,眼神里除了警惕,更多的是审视和一种沉重的疑惑。
“是你,对吗?”河草婆婆声音嘶哑,却异常执拗,她又问了一遍,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那个告诉我们烧水、找草药、暖肚子……教我们怎么对付‘石鼻涕虫’之毒的声音……是你?”
否认?假装听不懂?在这样直接的指认和对方刚刚经历生死、很可能还处在失去同伴(我不知道他们队伍是否有人没挺过来)的悲痛与敏感中,苍白无力的否认只会激起更大的不信任,甚至敌意。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躲不过,那就面对。至少,他们看起来不像枯藤派来的人,更像是一群挣扎求生的普通兽人。
“是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还算平稳,“那天在溪边,是我。”
简单的承认,却像在洞穴里投下第二块石头。河草婆婆和岩明显松了口气,但眼神更加复杂。其他几个跟着他们退进洞穴的难民(一共五个成年兽人,加上小花,总共六人)也纷纷露出惊异和探究的神色。
“你……你怎么会懂得那些?”岩开口了,他的声音粗嘎,带着长期疲惫和刚刚激斗后的喘息,“那些方法……和部落里巫医教的完全不一样。烧水喝?用烫石头暖肚子?还有那些草……你甚至知道‘石鼻涕虫’……不,‘石螺’?”他重复了我之前用的词,发音有些别扭,“你说它能吃,但必须那么麻烦地处理?”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也代表了这群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世界观受到冲击的兽人最深的困惑和不安。
我看了一眼雷。他依旧挡在前面,握着木矛的手很稳,但微微侧头,用眼神示意我:谨慎,但可以尝试沟通。
我知道,接下来的回答,不仅关乎我个人的安危,也可能决定我们这两拨偶然(或者说被迫)聚集在一起的落难者,是能暂时和平共处,还是立刻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
“我的母亲,”我再次搬出这个半真半假的护身符,语气尽量平和,带着回忆的怅然,“她不是灰鼠部落出生的。她来自一个……更懂得与植物和自然打交道的族群。她教过我很多,怎么分辨哪些植物温和,哪些植物危险,怎么用不同的方法让食物变得更安全,甚至对身体有帮助。”我顿了顿,看向河草婆婆,“就像您懂得用草药,只是……思路可能不太一样。”
提到“母亲”和“不同的族群”,我看到岩和河草婆婆的眼神动了一下。在兽人大陆,流浪者、混血者、拥有不同传承的小族群并不罕见,这解释虽然模糊,但比“天生就知道”或“邪术”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至于石螺,”我继续说,指向洞穴角落里我们存放食物的地方,那里有一些晒干的螺壳和正准备熬汤的新鲜石螺(放在藤篮里吐沙),“我们自己也吃。就像你们看到的,我们活得好好的。关键在于处理方法。它生活在水里,外壳会沾染水中的污物,体内也可能有小小的、看不见的脏东西。长时间用活水养着,能让它们吐出一些脏物;用滚水长时间煮透,能杀死那些可能让人生病的东西;只取干净的内肉熬汤,就容易消化吸收。而你们……”我看向他们,“又饿又累,身体虚弱,直接生吃或者简单烤一下,外壳的脏东西和肉里可能残留的有害物,就会在你们身体里作乱。”
我的解释结合了基本的卫生常识和微生物概念(用他们能理解的“脏东西”、“有害物”代替),尽量直观。岩和河草婆婆听着,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些完全陌生的理念。
“可是……”一个看起来年纪稍轻、脸上还带着病容的雌性兽人忍不住小声质疑,“部落里的老人都说,那是水里的脏东西,碰了会倒霉,吃了会烂肚子……怎么到你这儿,就成能救命的好东西了?还……还那么麻烦?”
这是根深蒂固的迷信与新兴知识体系的直接碰撞。
我看着那个雌性,她的眼神里除了怀疑,还有深深的疲惫和对“规矩”的本能畏惧。我知道,空口白牙的解释,远不如亲眼所见的效果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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