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杖点地的声音还在响。
我坐在地上,身体不能动,可眼睛还能看。那人撑着伞走近了,靴子踩在裂开的地面上,黑气碰到他的鞋尖就散开。他停在我面前,没有说话,只是把伞抬起了些。
我看清了他的脸。
斗笠下不是人脸,是一片流动的星光。那些光像是从水底浮上来,在他脸上缓缓转动。他伸手掀开蓑衣,露出下半身——那不是血肉,是透明的,里面能看到星河流转,像一幅活着的图卷。
他是天机阁主。
我知道他来了很久,也许每一轮回都见过他,只是我不记得。他站在这里,不像来救我,也不像来杀我。他只是看着我,像在等一个时辰到。
他抬起手,指尖靠近我的眉心。
我没有躲。我知道躲不了。青藤已经没了,灵力也断了,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我能做的只有睁着眼,看他要做什么。
他的手指碰到了朱砂痣。
那一瞬间,脑子里炸开了光。
不是一道,是九道。
第一道光里,我穿着红袍,跪在一座祭坛上。头顶悬着青铜棺,四周站着穿黑衣的人。孟婆站在前面,手里拿着骨钉。她把钉子按进我额头时说:“欢迎回来。”我听见自己笑了,声音很熟,却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第二道光里,我在雪地里走。手里握着剑,剑尖滴血。阿绫倒在我脚下,银发铺在雪上。她抬头看我,眼睛一金一蓝。她说:“这次,你还记得我吗?”我没回答,转身走了。身后传来哭声,很快被风盖住。
第三道光是在雷泽。我站在冰窟中央,胸口裂开,金丹碎了一地。我想毁掉它,不让容器觉醒。可我死后,魂魄还是被拖回了那口棺材。我看见自己的身体躺进去,眼皮合上,像睡着了。
第四道,第五道……一次次死,一次次重生。每一次我都变成容器,每一次都被孟婆取走执念。我的声音成了她的力量,我的记忆成了她的养料。我不是第一次活到今天,我是第十次走到这一步。
第九道光最清楚。
我看见千面鬼,他还是个乞丐,蹲在巷子里吃糖。他咬了一口,忽然抬头,对我笑。他说:“第十次轮回时……不要吃糖。”然后他炸了,骨头飞得到处都是。
原来他不是警告我。
他在叫我别回去。
别回到那口棺材里,别变成空的躯壳,别成为孟婆需要的那个“完整之我”。
我一直在逃。
不是逃命,是逃身份。我不吃糖,不闭眼,不松手,就是不想变成他们要的那个容器。
可我还是走到了这里。
寿元快没了,身体快散了,连呼吸都要靠意志撑着。我以为我守住的是“我”,其实我守住的是一次机会——一次和前九次不一样的可能。
天机阁主收回手。
星光退去,脸又藏进了斗笠下。他站直了,看了我一眼,声音平得像没情绪。
“你比前九个有趣多了。”
这句话落下来,识海里的声音突然安静了。那些吵了几百年的低语,争着要我放弃的残音,全都不见了。它们不是消失了,是怕了。它们知道有些事不一样了。
我不是那个乖乖回去的容器了。
我听到了真相,还活着。
他低头看着我,又说:“第七任容器,该换人了。”
我没能动。
可我心里明白了。
尸群围在这里,不是为了杀我。他们是来接班的。只要我倒下,他们中间就会有一个人醒来,继承这具身体,成为新的容器。他们会继续走这条路,直到完美。
但这一次不行。
因为我没吃糖。
因为我记得千面鬼的话。
因为我看到过九次失败的自己,而这一次,我还醒着。
天机阁主没有再说话。他后退一步,重新站回远处。伞沿压下,遮住了星图的脸。他像是完成了该做的事,现在只等着看结果。
尸群没动。
他们还站着,手垂在两侧,眼睛盯着我。他们的任务没变,还是等我倒下。可他们好像也察觉了什么。空气变了,不是因为谁出手,是因为我知道了真相。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可我的意识在往深处沉。识海虽然破碎,但有一角还稳着。那是由“我没吃糖”这句话撑起来的地方。现在那里开始亮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不是残音。
是别的。
像是我一直藏着的一段记忆,从未开启。
天机阁主站在远处,忽然开口。
“你一直以为你在对抗命运。”
“其实你是在对抗你自己。”
“前九次,你死了就认了,魂魄归位,一切重来。”
“这一次,你杀了那么多该杀的人,留下那么多该留的线索。”
“你在教自己怎么醒。”
我闭上了眼。
画面又来了。
不是别人的记忆。
是我的。
我看见自己站在忘川河边,手里捧着一块焦糖。那时我很小,穿着白袍,眉心还没有朱砂痣。我看着河面,河里没有倒影。我张嘴,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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