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阁主走了。
我坐在地上,风从裂缝里吹过来,带着地底的寒气。尸群还在,围成一圈,没人动。他们等我倒下,等我让出位置。可我现在知道,只要我不闭眼,不松手,他们就什么都拿不走。
我不能死在这里。
也不能躺下。
我得走。
可身子重得像压了山,手指都抬不动。灵力断了,经脉空了,连呼吸都要用力。我靠着一块碎石撑住背,慢慢把头抬起来。东方是黑云,压得很低,看不见路。但我记得那个方向。
东洲。
这三个字刚在脑子里浮现,识海突然一震。
不是残音乱响,是一道声音单独跳出来。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东洲雨巷……青伞骷髅……”
我睁大了眼。
这声音我认得。
千面鬼。
他死了很久,是我亲手杀的。那天他在巷子里吃糖,抬头对我笑,然后炸成了灰。他的执念我一直留着,没散,也没用。我以为那只是又一道残音,和其他人一样,吵完就没了。
可现在这句不一样。
它不是求生,不是怨恨,也不是后悔。它是提醒。
像一根线,从过去拉到现在,直通到我没去过的地方。
我咬牙,把心神沉下去。识海已经破了,裂口到处都是,像摔碎的镜子。我顺着那句话找,一点一点往深处探。疼得厉害,像是有人拿刀在脑里刮。但我不能停。
终于,在最角落的一块碎片里,我碰到了它。
一小团焦糖味的记忆。
千面鬼临死前塞进去的。
画面闪了一下。
一条窄巷,下雨,地面湿滑。一把青伞立在墙边,伞下没有人,只有一具骷髅,盘坐在泥水里。它的手里握着半块焦糖,和我怀里这一模一样。
然后画面没了。
我喘了口气,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
我知道了。
那不是幻象。
那是标记。
初代容器的另一半,不在别处,就在东洲雨巷。而那具青伞下的骷髅,就是我丢掉的东西——第一次轮回时,我没回去的那一部分。
我不是要去找谁。
我是要去接回自己。
我动了动嘴唇,声音哑得不像话:“原来如此。”
不是逃命。
是归位。
但这次,是我主动去的。
不是被拖回去,不是被叫回去,是我自己走过去。
我撑着地面,想站起来。
腿一软,膝盖砸在地上。骨头撞地的声音闷闷的,像敲在朽木上。我咳了一声,嘴里泛出血腥。我用手撑住,再试一次。
这一次,我抓住了袖子里的暗器。
一根铁刺,早就没了光。我把它插进地缝,借力往上推。腰一点点直起来,背脊发出咔响。我站住了。
摇晃,但没倒。
尸群有反应了。
他们齐齐转头看我。那些空洞的眼睛里没有光,可我能感觉到他们在盯我。他们在等我倒下,可我现在站着,哪怕站不稳,也是站着。
他们不该慌的。
但他们慌了。
因为规则变了。
以前的容器,死就死了,魂归棺中,新的人顶上来。可我现在醒着,记得九次轮回,记得每一步怎么走错的。我不让位,也不退场。
他们争不到。
我盯着东方,脚往前拖了一步。
地开始抖。
不是小震,是裂开。
裂缝比刚才宽了数倍,黑气冲天而起,像有东西要出来。风变得滚烫,吹得我衣袍猎猎作响。我站不稳,单膝跪了一下,又撑住了。
从地底传来声音。
女人的笑声。
红衣飘了出来。
她踩着黑气上升,像踏着台阶。一头长发垂落,发丝缠着无数断指和头发。她手里拄着蛇首杖,杖身扭动,像是活的。她脸上涂着胭脂,唇红如血,眼睛漆黑,看不到瞳孔。
孟婆。
她出来了。
不是真身,是意识体。可威压比真身还重。她站在空中,低头看我,嘴角弯着。
她说:“你逃不掉的。”
声音温柔,像在哄孩子。
我看着她,没说话。
她又说:“每一次,你都走到这里。每一次,你都说要走自己的路。可最后呢?你还是回来了。你逃不掉的,因为你就是路本身。”
我慢慢抬头。
风吹乱我的银发,遮住眼睛。我伸手拨开,直视她。
“你说错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楚。
“我不是在逃。”
“我是在等。”
她笑了一下,没说话。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以为我还是那个快散的容器,只剩一口气,随时会倒。她以为我站在这里,是因为撑不住了,才说出这种话来掩饰虚弱。
但她不知道。
我等的不是机会。
我等的是这句话。
“东洲雨巷……青伞骷髅……”
我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自己。
“你藏得好深。”
“可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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