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石块上,手指还贴着忘川河面。河水不再映出画面,只有一层暗红的光浮在表面,像干涸前最后的呼吸。身体沉得抬不起来,连指尖都僵住了。眉心那道裂口还在流血,顺着鼻梁滑进嘴角,有股铁锈味。
青藤断了。
不是一根两根,是全部。那些缠在识海里的根脉,曾经能锁住残音、压制暴动的东西,现在全成了灰。它们从我体内抽离的时候,像是把经络也一并扯断。我能感觉到寿元在掉,一年接一年,快得抓不住。
耳边响起了声音。
不是一句两句,是几百句。上千句。它们挤在一起喊,分不清是谁在说。有的叫我动手,有的让我逃,有的低声笑,说我早就该死。这些声音我都听过,有些来自昆仑雪巅,有些来自雷泽冰窟,还有些,是从我自己割裂出去的轮回里爬出来的。
我没有回应。
我知道它们想让我做什么。它们要我接纳,要我放下抵抗,要我变成那个完整的“我”。可我不敢。一旦我松手,就再也不是现在的沈无尘了。
我的手慢慢往怀里摸。
布料已经被血浸透,硬得像纸壳。指尖碰到一块硬物时,停了一下。我把它取出来,放在掌心。
半块焦糖。
颜色发黑,边角碎裂,像是被人捏过很多次又放回去。它本不该还在。那么多场大战,那么多生死关头,它却一直在我身上,没丢,也没化。
千面鬼死前说的话又回来了。
“第十次轮回时……记得不要吃糖。”
那时我不懂。我以为这是提醒我避开陷阱,躲开孟婆的圈套。现在我才明白,这不是警告,是托付。他不是怕我变成容器,他是怕我彻底消失。吃下这块糖,就会回到起点,回到那个青铜棺中的躯体——空的,静的,没有自我意志的存在。
我不吃。
哪怕只剩一口气,我也要守住这一点“我”。
我把焦糖攥紧,指节发麻。喉咙动了动,发出一个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
“第十次轮回时……我果然没吃糖。”
话落下的那一瞬,地面震动了。
不是轻微的颤,是整片大地在裂开。裂缝从封印处蔓延出去,像蛛网铺满视野。黑气喷涌而出,带着腐朽的味道。紧接着,一只手从地下伸了出来。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无数具尸体破土而出。他们穿着不同宗门的道袍,披着残破的铠甲,脸上刻着相同的印记——一道红痕从额头斜划到脖颈,形似蛇首。那是孟婆的烙印。他们已经死了,可身体还在动,脚步整齐地朝我走来。
我没有起身。
也没有结印,没有调动灵力。我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没用。青藤已焚,领域尽毁,识海摇摇欲坠。我能做的,只有坐着,看着他们靠近。
他们围成一圈,把我困在中央。没人说话,没人出手。他们只是站着,双眼空洞,却有着统一的方向——盯着我,等我倒下。
风停了。
连雨也不下了。天地间只剩下我和这群死人,隔着几步距离对峙。我的左腿已经感觉不到存在,右耳嗡鸣不止,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但我还能看见天。
天上没有星,没有月,只有一片压下来的灰。
可我好像看到了别的东西。
昆仑雪巅上,那个穿白衣的女子举剑刺来,剑尖微微偏了三分。她本可以杀我,但她收了手。她说:“你答应过不杀我。”我说:“可你必须死。”然后我杀了她。
东洲雨巷里,侏儒乞丐靠在墙角,手里捏着这半块焦糖。他抬头看我,笑了。他说:“第十次……别吃糖。”然后他炸成了灰。
雷泽深处,裴烬躺在冰棺中,右手紧握玉佩。我伸手去取,他忽然睁眼。他说:“小尘……你的剑尖偏了三分。”我没答话,只拿走了玉佩。
这些事不是巧合。
是我一次次亲手做成的局。我让这些人死,不是为了夺取执念,是为了留下线索。每一道残音,都是我埋给自己的记号。我要让自己记住,我还活着,我还是我。
外面的尸体没有动。
他们似乎也在等。等我撑不住,等我闭眼,等我放开最后一丝意志。只要我一倒,他们就会扑上来,把我拖进地底,成为下一个被封存的容器。
我不想倒。
我想再坐一会儿。
我想看看这片天,哪怕它是灰的。
我想听听这些声音,哪怕它们吵得要命。
我想握紧这块焦糖,哪怕它再也回不到甜的时候。
我的眼皮越来越重。
呼吸变得费力,每一次吸气都像在拉扯断裂的筋骨。血从嘴角溢出来,滴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暗色。我知道时间不多了。寿元快没了,意识也开始涣散。我能感觉到那个“我”正在靠近,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踏在我的识海上。
他来了。
那个比我更完整、记得所有事的我。
他不需要吃糖,因为他从未分裂。他不需要挣扎,因为他就是源头。他会代替我走下去,完成我没做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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