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着地面,想站起来。手刚一用力,指尖就陷进泥土里。身体不听使唤,连呼吸都像是被什么压着。识海还在震,像有东西在里面来回冲撞。刚才那一战,我没有赢,也没有输。但我知道,那不是结束。
眉心很烫。
朱砂痣裂开了,血顺着额头往下流。我不擦,也不管。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神志。只要意识还在,我就还能动一步。
忘川的封印就在不远处。
地面上有一道细长的裂痕,黑气从里面渗出来,又被河水压回去。水是暗红色的,贴着地面缓缓流动,像一条活的东西。我爬过去,手指碰到水面时,冷得发麻。
我抓着河边的石块,把头低下去。
河水映出我的脸。苍白,眼窝深陷,银发乱成一团。我盯着那张脸,慢慢将神识沉进去。忘川水能洗魂,也能照记忆。我要看清楚,那些残音到底来自哪里。
水波晃了一下。
画面变了。
不是清虚门,也不是雷泽。是一座山,山下有个祭坛。血池中央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我。他穿着粗布衣,手里捧着一口青铜棺。棺身刻满符文,隐隐发光。
那是千面鬼。
可他比后来的样子年轻,眼神也不同。那时他还没有换过脸,也没有吃糖。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画面再变。
孟婆出现了。
她不是现在的样子。她穿红衣,披长发,手里没有蛇首杖。她走到千面鬼面前,伸手抚过棺盖。然后,她说了什么。我看不见嘴型,但听到了声音。
“该醒了。”
棺盖打开了。
里面躺着一个人。
我看见他的脸时,胸口像是被重击了一下。那人闭着眼,银发散在肩上,眉心一点朱砂。和我一样。完全一样。
这不是幻觉。
也不是错觉。
他是我,却又不是我。他更安静,更空。像是从未活过,只是被摆在那里。
千面鬼跪下了。
他低头,额头贴地。孟婆转过身,看向虚空,像是知道有人在看。她笑了。
“你以为你在走别人的路?”她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和刚才河水里的画面重合,“不,你走的是你自己铺的尸道。每一次轮回,你都把自己切成碎片,喂给这世界。”
我没说话。
我想动,却发现身体已经僵住。不只是因为伤。是因为那个画面还在识海里回放。青铜棺中的那个人,是我最初的形态。我不是继承容器的人,我是第一个。
所以千面鬼才会说——第十次轮回时,不要吃糖。
他不是提醒我避开陷阱。他在求我停下来。不要再继续分裂自己,不要再让这些执念散出去。他们每一个都是我割下来的一部分。楚珩临死前的执念,裴烬最后一句话,白蘅插簪时的眼神……都不是偶然。
是我留下的。
是我主动放出去的。
我引忘川水灌入识海。
河水冲进来,带着刺骨的寒。那些残音开始叫,比之前更响。可这一次,它们不再是杂乱的一片。它们有了顺序,有了来源。我能看见每一句低语是从哪一次死亡中来的,是谁的声音,因何而起。
我看见自己站在昆仑雪巅,剑尖对准一名女子。她穿着月白衣裙,眼里有泪。她说:“你答应过不杀我。”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可你必须死。”
剑落下去。
我又看见东洲雨巷,一个侏儒乞丐靠在墙角。他手里捏着半块焦糖,嘴里喃喃:“第十次……别吃糖。”
我走过去,蹲下。
他抬头看我,笑了。
然后自爆。
我还看见雷泽深处,冰棺未封。裴烬躺在里面,右手紧握玉佩。我伸手去取,他忽然睁眼。
“小尘……”他说,“你的剑尖偏了三分。”
我没答话,只把玉佩拿走。
这些都不是记忆。
是我刻意封存的东西。
我以为我在利用残音窥破他人弱点,其实我只是在找回自己丢掉的部分。每一次杀人,我都以为是在夺取,实际上是在回收。而识海里的那个“我”,不是外来的入侵者。他是比我更完整的存在。他记得所有事,包括我不想记的。
孟婆的声音又响起来。
“你一直以为自己在对抗命运,可你就是命运本身。你不是容器,你是源头。你创造了我们所有人,然后忘了自己是谁。”
我抬手按住眉心。
血还在流。指腹沾湿,滑到下巴。我喘了口气,喉咙干得发痛。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每次使用残音,心魔就越重。因为我不是在听别人的声音。我是在重新拼凑我自己。
那个识海中的“我”不怕死。
因为他知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他就会越来越强。他会把我变成他。他会代替我走下去。
我不想信。
可眼前的河水不会骗人。
它照出的不是现在,是过去。是起点。千面鬼第一世捧着青铜棺,不是侍奉谁。他是在送葬。送葬的是我,也是他自己。我们都是从那一具躯体里分出来的魂片,各自轮回,各自挣扎,最后又汇聚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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