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倒下的那一刻,血从他眉心淌下,在石板上积成一片暗红。我撑着地站起,嘴里还有铁锈味,青藤在手臂上微微跳动,像是受了伤的蛇。我没有再看他,转身离开菩提寺。
山路很窄,两旁草木湿重。我走得很慢,因为识海还在震,像有东西在里面来回撞。刚才那一击不是反噬那么简单,是陆九的记忆主动缠住了我。他跪在那里,念着经,却把我的过去翻了出来。我不该碰他的。
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去一个地方。
合欢宗的旧址在北边山坳里,离这里不远。我曾在残音里听过那里的琴声,七根弦,每一根都连着一条命。那些声音不是临死前的执念,而是被抽出来后一直活着的痛。我本不想去,可现在不去不行了。
天快亮时,我到了。
废墟比想象中安静。断墙塌了一半,屋顶早就没了,只剩几根柱子撑着焦黑的横梁。正中间摆着一张琴台,上面放着一把七弦琴。琴身漆黑,表面裂开细纹,像是干涸的河床。
我没走近。
站在门口,将青藤缓缓抽出掌心。它贴着地面爬行,试探空气中的气息。刚走三尺,忽然一顿。我皱眉,催动灵力,青藤继续前行,直到触到琴台边缘。
刹那间,识海炸响一声哭喊——“别烧村子!”
我猛地闭眼,耳边又响起第二声:“我想回家……”
第三声、第四声接连而来,全是孩童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声比一声急。这些不是幻觉,是残音,但它们不属于死者,而是被困在琴弦里的活魂。
前七根琴弦,取自至亲血脉。
我睁眼,抬手一引。青藤猛然绷直,如刀锋般斩向第一根琴弦。啪的一声,琴弦断裂,一道血雾从断口喷出,在空中凝成模糊人脸,张嘴欲言,随即消散。
识海再震。
“娘……我不想变傀儡……”
这道残音带着温度,不像攻击,更像求救。我压住胸口闷痛,不退反进,青藤回旋而上,绞住第二根琴弦。又是一声脆响,血雾涌出,化作一只小手,朝我伸来,然后碎在风里。
第三根、第四根接连崩断。每断一根,识海就多一道哭声。我开始喘气,额头渗汗,脚步也有些不稳。第五根琴弦被绞碎时,我听见一个女孩说:“娘亲,你答应过带我去看花灯的。”
第六根断时,她说:“屋顶漏雨了,你会修好吗?”
第七根将断未断,我动作微滞。青藤悬在弦上,迟迟未落。因为最后三根琴弦的气息变了。它们不再颤抖,也不再发出声音,反而像有了意识,悄悄滑动,彼此交错,形成一张网。
我来不及收手。
琴网骤然收紧,缠住我四肢,狠狠往下一拉。我单膝跪地,青藤被勒得寸寸断裂,缩回掌心。血从手腕渗出,顺着指节滴落。琴网越收越紧,压迫经脉,灵力难以调动。
我抬头看向琴台。
合欢宗主从阴影里走出。她穿着红衣,脸上戴着人皮面具,发间插着七根白骨。她没有看我,只是轻轻拨动最后一根完整的琴弦。
声音很低,像风吹过枯井。
她终于开口:“你杀得了琴弦,可你知道它们是谁的吗?”
我没有回答。
她冷笑一声,手指一勾,三根琴弦同时震动。我四肢剧痛,骨头像是要被碾碎。识海开始浮现画面——一间破屋,外面下着大雨,一个小女孩蜷在角落,抱着膝盖发抖。屋顶漏水,水滴打在她脸上。
我认得这个场景。
不是别人的记忆,是我的。八百年前,我还未入清虚门,在村子里躲雨的那夜。那时我以为那是普通的雨夜,现在才明白,那场雨,从未停过。
琴网在收紧,我的意识也开始模糊。那个小女孩抬起头,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她说:“爹爹,你杀了我最爱的人。”
我浑身一颤。
这不是她的声音。是我的罪。是我亲手刺穿裴烬心口的那一夜,我在梦里听过这句话。我以为那是心魔,原来它是被人挖出来,织进了这张琴网。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脑门。千面鬼说过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第十次轮回时,不要吃糖。”
我默念一遍,再一遍。识海晃动,那幅画面慢慢褪去。我不是那个父亲,也不是那个孩子。我是沈无尘,我还在战场上。
我睁开眼,看向合欢宗主。
她站在琴台前,身影僵直,面具下的呼吸变得粗重。她知道我还没被彻底困住。
我用最后一点力气,将一缕青藤从指尖探出,不攻她,也不碰琴弦,而是轻轻点在琴身上。青藤钻入裂缝,往深处延伸。
她没阻止。
因为她也在等。
风停了,雨也没再落。废墟里一片死寂。
然后,一个声音从琴腹传出。
稚嫩,微弱,带着哭腔:“娘亲,雨好大……我们家的屋顶又要塌了吗?”
时间仿佛停住。
合欢宗主整个人猛地一抖,面具下的头颅缓缓转过来。她盯着那把琴,手指微微发颤。三根琴弦松了力,琴网出现一丝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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