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贴着雪地刮过来,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我背着阿绫往前走,她的身体越来越轻,像是要散在风里。刚才那声耳语还在脑中回荡,不是幻觉,也不是记忆——它就在我耳边响起,近得能感觉到呼吸。
我没有停下。
脚下的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星图已经消失,但方向没变。北边。极北冰渊。我知道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
就在第三十一步时,风忽然停了。
雪花悬在半空,不动了。
一道红影从雪雾中浮现,像是一滴血落在白纸上,缓缓晕开。她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穿红衣,披宫装,手里握着一根缠满长发的杖子。她的脸很年轻,可眼神像看过千年生死。
她笑了。
笑声清脆,又像铜铃摇动。可这声音不是从耳朵传来的,是直接钻进识海的。百万残音开始震动,像被什么唤醒了。眉心朱砂猛地一烫,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挣扎着要出来。
我立刻咬破舌尖。
痛让我清醒了一瞬。我把阿绫轻轻放在雪地上,自己单膝跪下,手掌按进积雪。地面没有震感,声音不在外面,是在我心里。
“你是谁?”我开口。
她不答,只是抬起手。身后浮现出九条手臂,每只手心都嵌着一张脸——一张我认得的脸。
第一张是个樵夫,满脸血污,死前瞪着眼睛。那是我第一世,被人骗去山中砍树,结果被当成祭品杀了。
第二张是剑修,银甲染血,眼神空洞。第五十世,我亲手烧死了我的妻子,因为她背叛了门派。
第三张是逃奴,脸上烙印未愈。第一百二十世,我在牢狱中饿死,没人记得我的名字。
……
这些面孔我都记得。每一世,我都死了。每一死,我都拾得一道残音。它们藏在我的识海里,成了我看破天机的钥匙。
可现在,它们全被她拿了出来。
“你听得见死人说话。”她终于开口,声音像多个女子叠在一起,“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声音,本来就是我种进去的?”
我没有动。
她继续说:“你每杀一人,拾一道执念,你以为是你在利用他们。其实,是你在替我填满容器。”
“我不是你的容器。”
“那你是什么?”她笑,“一个活了七百九十六年的人?一个不断轮回的魂?还是……我自己遗落的一块皮囊?”
我闭上眼。
识海里的嗡鸣越来越强,像是千万人在齐声低语。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头要裂开。
我想起三道最老的残音。
第一世樵夫临死前喊的是:“我不该信那道士!”
第五十世剑修烧妻时喃喃:“她眼中没有恨。”
第三百世初醒时,我自己问自己:“我是谁?”
我把这三句话在识海中反复默念。它们不来自别人,来自我自己。是我真正活过的证明。
嗡鸣弱了一些。
我睁开眼,看着她:“你说这些是我命定的路,可你不敢让我看清全部。你怕我知道她是谁。”
她笑容微滞。
“阿绫不是你安排的棋子。”我说,“她每一次轮回,都不是为了唤醒你,是为了唤醒我。”
话音刚落,雪地上的阿绫突然睁开了眼。
她的双瞳交替闪着赤金与幽蓝,脖颈后两枚骨钉自行脱落,竟飞向孟婆其中一只手掌,嵌了进去。
孟婆的身体颤了一下。
然后,阿绫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清晰得像刀刻进石头:
“三百年前你埋的剑……现在该出鞘了。”
这句话响起的瞬间,我左肩雷痕猛然剧痛,像是旧伤重燃。地面震动,雪层崩裂,几截青铜锁链露出表面,锈迹斑斑,却仍有灵力波动。
这不是攻击。
是提醒。
是召唤。
我扑过去想拉住阿绫,却被一股无形力量推开。我摔在雪上,嘴里全是血腥味。
我明白过来——她不是被夺舍,她在用自己的魂体做媒介,把一段被封印的记忆强行送进我的识海。
我不再抵抗。
我割开掌心,将血抹在眉心朱砂上。鲜血渗进去的刹那,识海骤然安静。
下一息,百万残音调转方向,如利刃般刺向孟婆幻影。
她的手臂一条条断裂,面容一块块剥落。红衣碎裂,长发四散。她发出一声尖啸,像是无数女人同时尖叫。
可当那些碎片落地,每一片都化作一个完整的我。
银发,月白袍,眉心朱砂。
他们一个个从雪中站起,围成圆圈,把我困在中间。
百个沈无尘,百张一样的脸。
他们开始说话。
“小尘……你的剑尖偏了三分。”
“你袖中剑沾过天狼血。”
“第九世你杀我族人时可曾手软?”
“你不配活着。”
“你本就不该醒来。”
心魔契剧烈震荡,经脉像被雷击中。我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雪,手指抠进冻土。
我知道这是假的。
可这些话,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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