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邈带来的鲜花香气,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固执地飘散着,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将何炜隔绝在外。他坐在长椅上,看着那束被奚雅淓小心挪到更显眼窗台上的百合,花瓣洁白,沾着水珠,新鲜得刺眼。
父亲病房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主治医生走了出来,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他径直走向何炜和奚雅淓。
“何先生,奚老师。”医生摘下口罩,语气低沉,“我们刚又做了一次紧急检查,情况不太乐观。病人心脏功能衰竭比预想的更严重,肺部也有感染迹象。虽然暂时用药物维持着,但随时可能再次出现险情,甚至……猝死。你们要有最坏的准备。”
最坏的准备。
这四个字像冰锥,狠狠凿进何炜的耳膜。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奚雅淓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手下意识地扶住了墙壁。
医生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递过来。“这是病危通知书,需要家属签字。”
何炜机械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铅印的文字冰冷而公式化,宣告着父亲生命的倒计时。他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笔。
奚雅淓凑过来,看着通知书上的字,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无声地滴在何炜的手背上,冰凉。
“签……哪里?”何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医生指了一个地方。何炜握紧笔,笔尖却颤抖着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斜的痕迹。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强迫自己稳住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丑陋不堪,像一个垂死之人的最后挣扎。
医生接过通知书,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句关于观察和用药的注意事项,便转身离开了。走廊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监护仪隐约传来的、规律却无情的滴答声。
奚雅淓终于忍不住,捂住嘴,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肩膀剧烈地耸动。何炜想伸手拍拍她,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喉咙里却像堵满了滚烫的沙砾。
就在这时,奚雅淓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猛地一颤,像是被惊醒了,慌忙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陈邈”的名字。
她看了一眼何炜,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慌乱?愧疚?还是下意识的求助?她背过身去,走到走廊拐角,才接起电话。
何炜听不清她具体说了什么,只听到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还有偶尔几声含糊的“嗯”、“好”、“谢谢”。通话时间不长,大概两三分钟。
挂断电话,奚雅淓走回来时,眼睛红肿,但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她擦了擦眼泪,低声说:“陈邈……他问了情况。他说他认识心内科的刘主任,是省里的专家,刚好这两天在市里开会。他问我们要不要……请刘主任过来看看,也许能多一线希望。”
又是他。总是在最关键、最无助的时刻,恰到好处地出现,提供看似最实际、最有力的“帮助”。何炜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他不知道陈邈是真的“刚好”认识专家,还是动用了某种他无法想象的人脉网络。但此刻,父亲的命悬一线,任何一丝可能的希望,都像黑暗中的萤火,让人无法抗拒。
“你……觉得呢?”奚雅淓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依赖,那是对绝境中稻草的本能抓住。
何炜看着病房紧闭的门。里面躺着的是他的父亲。任何能延长父亲生命的机会,他都无法、也不应该拒绝,哪怕这机会是陈邈递过来的。
“……麻烦他问问吧。”何炜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奚雅淓立刻拿起手机,给陈邈回了信息。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扭曲,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监护仪的滴答、和内心无声的煎熬。何炜坐在那里,感觉自己正被慢慢掏空,只剩下一具僵硬的躯壳,承载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耻辱。
大约四十分钟后,陈邈再次发来信息:「联系上了。刘主任明天上午有空,可以过来会诊。他已初步了解了病情,会做好准备。别太担心,雅淓,保重自己。」
信息是发给奚雅淓的,但奚雅淓立刻把手机屏幕转向何炜看。
“他说明天上午专家能来。”奚雅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弱光亮。
何炜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他该感激吗?为了救父亲,他似乎必须感激。但这感激哽在喉咙里,带着血丝和铁锈味。
傍晚,母亲从病房里出来,换奚雅淓进去照看一会儿。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桃子,看到何炜,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手,什么都没说,走向洗手间的方向。
何炜依旧坐在长椅上,像一尊失去生命的雕像。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木然地拿出来看。是林嵘。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截图。是省文旅厅内部办公系统的一个页面截图,上面显示着一份刚刚签发的“关于调整练江市非遗数字化改革试点工作协调机制的通知”。通知里明确:“为进一步整合资源、提升效率,决定成立试点工作联合协调小组,由市文旅局主要领导任组长,省专班专家、市非遗中心负责人及项目技术总监为成员。”而在“特邀观察与协作单位”一栏里,赫然列着“市相关媒体单位”和“具备资质的社会文化企业”,后面还附了一个括号:(具体名单由宣传部门另行商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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