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医院走廊里失去了刻度,变成一种黏稠的、缓慢流淌的胶质。滴答的监护仪声是唯一稳定的节拍,却只让人更加清晰地感知到生命的脆弱和流逝的无情。何炜坐在长椅上,背脊僵硬,目光空洞地望着对面墙壁上那块“静”字标识,绿色的荧光在昏暗光线中幽幽发亮。
母亲和奚雅淓轮换着在病房里守着。大多数时候,父亲都在昏睡,偶尔会有短暂的清醒,但意识模糊,只是无意识地重复着“灯”和“桥”的音节,或者含混地叫着何炜的小名。每一次这样的清醒,都像一次微弱的回光返照,揪紧所有人的心。
陈邈牵线联系的省城专家刘主任,在第二天上午如约前来。是个五十多岁、神情严肃的医生,带着两个助手,在病房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出来时,他将何炜和奚雅淓叫到医生办公室。
“情况确实很不乐观。”刘主任开门见山,语气平实,带着见惯生死的冷静,“病人心脏功能衰竭严重,多脏器都有受累,加上高龄和基础病……现代医学能做的,很大程度上只是支持和延缓。我们调整了用药方案,加强抗感染和心脏支持,但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
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还有……多长时间?”奚雅淓声音颤抖地问。
刘主任摇摇头:“这个无法预测。可能几天,也可能……更短。关键是维持稳定,避免刺激和感染。”
从办公室出来,奚雅淓靠在墙上,闭着眼,泪水无声地滑落。何炜站在她旁边,想伸手扶她,手臂却像灌了铅。他想起陈邈送来的那束百合,此刻还在窗台上,花瓣边缘已经开始卷曲发黄,像某种不祥的隐喻。
陈邈没有再亲自来医院,但信息不断。他细心地询问病情变化,提醒奚雅淓注意休息,甚至托人送来了适合病人的营养品和给家属的便当。每一次信息提示音响起,奚雅淓都会立刻查看,然后低声回复。她的手机,成了连接外部世界和陈邈那个“支撑系统”的唯一通道。而何炜的手机,除了唐莉发来的、越来越密集的工作催促和文件,只剩下沉默。
第三天夜里,轮到何炜守夜。母亲和奚雅淓被他劝回家休息片刻。病房里只剩下他和父亲。昏暗的床头灯下,父亲的脸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旧纸,每一条皱纹都深嵌着岁月的风霜和此刻的痛苦。氧气面罩的塑料管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数字,是生命残存的、最直观却也最无情的证明。
何炜握住父亲的手,那手冰凉,皮肤松弛地包裹着骨骼,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他想起小时候,这双手曾那么有力,能将他高高举起,能修好家里所有坏掉的东西,包括那盏总爱闪烁的旧台灯。父亲沉默寡言,但手很巧,心也细。他记得有一次自己发烧,父亲整夜没睡,用毛巾一遍遍给他擦身降温,手掌粗糙却温柔。
那些久远的、蒙尘的记忆,在此刻父亲生命垂危的寂静里,突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迟来的、尖锐的酸楚。他错过了太多。错过了父亲渐渐老去的时光,错过了父亲越来越多的沉默和欲言又止,错过了父亲对那座桥、那盏灯日益执着的念叨背后,可能深藏的孤独与对往昔的眷恋。
他将额头抵在父亲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喉咙里堵着硬块,眼睛干涩得发痛,却流不出泪。
“爸……”他发出极轻的气音,像怕惊扰了什么,“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没能修好那盏灯?对不起总是忙得不见人影?对不起让他晚年还要为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操心?对不起……可能就要这样送他走?
父亲的手指,在他掌心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微弱得如同蝴蝶振翅。何炜猛地抬起头,看向父亲的脸。父亲的眼睛依旧闭着,但眉头似乎比刚才舒展了一点点。
是幻觉吗?还是父亲听到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何炜以为是护士查房,回过头,却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苏晴。
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款羊绒大衣,围巾松松地搭在颈间,长发挽起,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探望病患的凝重与关切。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很高级的果篮。她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目光先落在病床上的父亲身上,停留片刻,然后转向何炜。
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审视,还有一种何炜无法解读的、深潭般的幽暗。
何炜几乎僵住了。苏晴?她怎么会来?她怎么知道父亲在这里?还病危?
苏晴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口,轻声问:“何伯父情况怎么样?”
她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何炜下意识地站起身,挡在病床前,仿佛要隔绝她的视线。“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不加掩饰的警惕。
“听说了伯父生病,过来看看。”苏晴的语气很自然,迈步走了进来,将果篮放在墙边的柜子上,动作从容,“正好也在附近有点事。”她看向何炜,目光在他疲惫憔悴的脸上扫过,“你看起来状态很差。守了多久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