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夜,到清晨才转为淅淅沥沥的残滴。疗养院走廊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和潮湿闷气混合的味道。何炜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了一夜,母亲坚持留在里面,他拗不过。
父亲的情况暂时稳定,但极其脆弱,像风中的残烛,每一次呼吸都显得艰难。医生说,接下来几天是关键,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何炜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医生的话,还有护工关于那个“文化项目工作人员”的描述——戴着眼镜,三十多岁,说话挺客气,但问题一直绕着老桥和灯。他想不出具体是谁,但肯定与最近围绕他项目生出的种种是非脱不了干系。愤怒过后,是更深的无力与后怕。
手机在口袋里无声地震动着,他拿出来看,屏幕上是唐莉发来的七八条信息,还有几个未接来电。最新一条是:「何总监,王局问您今天能不能去局里一趟,关于研讨会展示方案定稿的事。还有,沈放的公司上午又发了一份修改后的合作建议书过来,说‘更具可操作性’。」
何炜盯着屏幕,指尖冰凉。父亲躺在里面生死未卜,而外面的世界依旧在高速运转,催逼着他交出“成果”,接受“合作”。他感到一种强烈的割裂感,仿佛自己被撕成了两半,一半陷在亲人生死的泥沼里无法自拔,另一半却被无形的手拽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充满算计与表演的轨道。
他一个字都没回,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塞回口袋。此刻,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守着父亲。
走廊尽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奚雅淓。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薄呢大衣,头发有些被雨水打湿的痕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看到何炜,她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径直走过来。
“妈在里面?”她问,声音不高,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
“嗯。”何炜应了一声,没有看她。
奚雅淓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将保温桶放在膝盖上。“我给妈带了点粥和小菜,你也吃点。”
何炜没动,也没说话。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像隔着一道冰冷的玻璃墙。
沉默在潮湿的空气中蔓延。只有病房里监护仪隐约的滴答声,和窗外雨滴敲打空调外机的轻响。
过了好一会儿,奚雅淓才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昨晚……轩辰很担心,一直问我爷爷怎么样了。我告诉他情况稳住了,他才勉强去睡。”
何炜“嗯”了一声,依旧没有更多回应。他想问问轩辰今天上学怎么样,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多余。有陈邈那个“周到”的老师在,大概什么都不用他操心。
“那个……来骚扰爸的人,问出是谁了吗?”奚雅淓又问。
“没。”何炜终于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是压抑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你不是说,可能是‘好心’的‘文化工作者’吗?也许就是哪个想挖掘‘老桥故事’的热心人呢。”
奚雅淓听出了他话里的刺,抿了抿嘴唇,没接这个话茬。“我进去看看妈和爸。”她站起身,提着保温桶,轻轻推开了病房门。
何炜看着她走进去的背影,大衣下摆还沾着未干的雨渍。她昨晚在哪里?学校?还是……他强迫自己停止这个念头,将脸埋进手掌,用力揉搓着僵硬的面颊。
大约半小时后,奚雅淓出来了,脸色比进去时更苍白了些。她轻轻带上门,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爸睡着,妈吃了点东西。”她低声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了点。
何炜余光瞥见,她似乎是在回复微信。他的心脏像是被细线勒了一下。是学校的事?还是……陈邈?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想,没过几分钟,走廊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一个穿着浅咖色风衣、手里提着果篮和鲜花的身影走了出来。
是陈邈。
他脚步放得很轻,但目标明确,径直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看到奚雅淓和何炜,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关切与歉意的表情。
“雅淓,何先生。”他走到近前,先将果篮和鲜花轻轻放在旁边的窗台上,然后看向奚雅淓,“我刚开完会,听说伯父情况不好,赶紧过来看看。怎么样了?”
他的语气自然熟稔,仿佛是这个家庭理所当然的一份子,前来探视一位共同关切的长辈。
奚雅淓站起身:“谢谢你能来。情况暂时稳住了,但医生说很危险,不能再受刺激。”
陈邈点点头,眉头微蹙,眼神里充满真诚的担忧。“我听说昨天有人来打扰?真是……太不像话了。需要我帮忙打听一下是谁吗?我在卫生系统还有点熟人,或许能请院方加强一下这边的探视管理。”
又是“帮忙”。又是“熟人”。何炜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石像。他看着陈邈站在奚雅淓面前,微微倾身,低声与她交谈,姿态亲近而体贴。奚雅淓微微仰头听着,偶尔点头,脸上是他许久未曾见过的、带着依赖的认真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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