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天空像一块浸透了脏水的灰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何炜刚在“像素方舟”看完触感模拟器和视觉闪回合成的最新调试效果——比之前更加精妙,老爷子脖颈青筋跳动的那一帧画面与光点闪烁的嵌合几乎天衣无缝,那种濒临爆裂又急速衰竭的生命力被渲染得淋漓尽致。然而,这份技术上的进展带来的短暂振奋,很快就被一通电话击得粉碎。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强压的惊慌:“小炜,你快来医院!你爸……你爸刚才突然喘不上气,医生在抢救!”
何炜脑子里“嗡”的一声,抓起外套就往外冲,甚至来不及跟阿哲他们详细交代。一路闯着红灯赶到疗养院,冲进病房时,抢救已经结束。父亲戴着氧气面罩,胸口剧烈起伏,监护仪上的数字跳动得让人心慌。母亲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色惨白,紧紧攥着父亲枯瘦的手。
主治医生把何炜叫到走廊,语气严肃:“突发性呼吸困难,考虑是心衰加重。病人基础情况太差,任何情绪波动、感染都可能诱发。这次暂时稳住了,但……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不能再让他受任何刺激了,一点都不能。”
“刺激?”何炜喉咙发紧,“什么刺激?”
医生推了推眼镜:“护工说,下午有个自称是‘市里文化项目工作人员’的男的来看过老爷子,说是来了解什么‘老桥故事’,还带了录音笔。老爷子当时情绪就有点激动,一直指着窗外说‘灯’。那人待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然后老爷子就开始不对劲。”
市里文化项目工作人员?录音笔?老桥故事?
何炜的血液瞬间冰凉。李主任?还是沈放?或者……是B方那个“专业记录者”找到了这里?他们竟然把触角伸到了父亲病床前!用“老桥故事”这种父亲最敏感的话题去刺激一个垂危的老人!
怒火和恐惧交织着冲上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向医生保证会严格控制探视,然后回到病房。
父亲在药物的作用下昏睡着,但眉头依旧紧锁,嘴唇在氧气面罩下无意识地嚅动。何炜在床边坐下,握住父亲另一只手,那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活气。母亲在一旁默默垂泪。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他拿出来看,是唐莉,还有几条工作群的@。他烦躁地直接调成静音,塞回口袋。
这一刻,什么项目,什么研讨会,什么舆情压力,都变得无比遥远和可笑。他只想父亲能平稳地呼吸,能再多活一天,哪怕只是毫无意识地躺着。
然而,现实的浪涛并不会因为个人的悲伤而停歇。傍晚,母亲坚持留下陪夜,何炜被劝回家拿些换洗衣物和必需品。他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冷清的家,刚打开门,就听见客厅里传来隐约的音乐声——是轩辰在房间,大概在听歌。
他走到自己书房门口,脚步顿住了。
书桌上,那本《练江渔樵诗钞》摊开着,旁边放着那盒已经打开、但似乎没人动过的绿豆糕。而摊开的那一页,正好是陈邈在微博私信里提到的那首,旁边还有用铅笔写的几行娟秀的批注,是奚雅淓的字迹:
「‘星沉篙影碎,灯暖粥香迟’——画面极静,极寒,极暖。碎的是现实,暖的是记忆。邈解:此‘灯’与父所言桥灯,同是寒夜微光,映照不同归途。」
“邈解”。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针,扎进何炜的眼睛。陈邈不仅和奚雅淓分享了这首诗,还留下了他的“解读”,而奚雅淓不仅认真看了,还记了下来,甚至将陈邈的解读与她父亲(何炜父亲)的执念并列在一起!
一种被彻底排除在外的、尖锐的刺痛,混合着对父亲病情的担忧和无力,瞬间将他击垮。他猛地拿起那本诗钞,想要撕碎,或者扔出窗外,但手指僵硬着,最终只是重重地将其合上,塞进了书架最底层。
他走到客厅,倒了杯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火焰。手机又震了,这次是奚雅淓打来的。
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过了好几秒才接通。
“爸怎么样了?”奚雅淓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急促的喘息,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外面。
“抢救过来了,但情况不好。”何炜的声音沙哑干涩,“医生说是心衰加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我下课就过去。”
“不用。”何炜下意识地拒绝,“妈在。你……忙你的。”
又是短暂的沉默。“何炜,”奚雅淓的声音低了些,“陈邈下午给我打电话了,说他听学校同事传,好像有人去疗养院打扰爸,问是怎么回事。他说如果需要,他可以帮忙问问他在卫生系统的朋友……”
“他怎么会知道?!”何炜猛地打断她,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谁告诉他的?还是他一直在‘关注’我们家的事?!”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一滞。“何炜,你冷静点。他也是好心,听说爸病了,关心一下。他说他下午刚好在医院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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