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上午,何炜在七楼办公室刚坐下,唐莉就拿着几份文件匆匆走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何总监,王局那边又催了,问研讨会‘公众可感知展示’的具体方案定了没有。”她压低声音,“还有,李主任那边刚送来一份‘合作备忘录’草案,说是想跟我们‘明确分工,加强协作’,让您尽快过目。”
何炜接过文件,没急着看。他揉了揉太阳穴,昨晚又在疗养院陪床,几乎没怎么合眼。父亲的病情像悬在头顶的钝刀,缓慢地往下压。窗外天色阴沉,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手机震动,这次是微博私信的提示音——一个他几乎不用的账号。他下意识点开,发信人ID是“一叶知秋2012”,头像是陈邈在讲台上的侧影照片。
私信内容是一张照片。拍的是奚雅淓的办公桌一角,桌面上摊开着一本《练江渔樵诗钞》,旁边放着一个浅碧色的釉面茶盏,还有一小碟吃了一半的绿豆糕。拍摄角度很巧妙,能看出是坐在对面位置拍的。照片配文:「雅淓说绿豆糕配清茶,读诗正好。古人诚不我欺。诗里写‘星沉篙影碎’,倒让我想起你父亲说的桥灯了。何先生若得空,不妨一观,或许另有启发。」
何炜盯着手机屏幕,血液一瞬间涌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麻痹感。陈邈去了奚雅淓学校?坐在她对面?一起喝茶、吃点心、读那本他还没翻过的诗钞?还用这种熟稔到近乎亲密的语气,通过微博私信(一个几乎属于私人社交领域的渠道)发给他?最后那句关于父亲和桥灯的“联想”,更像是一种温和的挑衅——看,我比你更了解你妻子的喜好,比你更关心你父亲的执念,甚至比你更能从“你们的”文化资源里找到共鸣。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发白。这不是第一次了。从复查眼睛到喝茶,从送绿豆糕到分享尺八音乐,陈邈的“关心”步步为营,界限不断模糊。而现在,这张照片和这段文字,几乎是在宣告一种更深入的存在。
他猛地将手机扣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唐莉吓了一跳,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何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研讨会的事,我已经有初步想法,下午我会跟王局汇报。李主任的备忘录,你先放这儿。”
唐莉放下文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何总监,还有件事……早上我在局里听到有人议论,说苏晴……苏科长那边,好像准备牵头做一个‘练江文化微传播’的系列策划,可能会整合一些新媒体资源,沈放的公司据说也在接触名单里。他们还说……苏科长最近春风得意,好事将近。”
好事将近。指的是她和沈放的恋情。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要做的“微传播”系列,与他的试点项目,在内容上必然有重叠。是支持?是竞争?还是另一种形式的介入或覆盖?
何炜感到一阵窒息。前有陈邈无声无息地撬动家庭根基,后有苏晴携“官方微传播”和新恋情可能带来的资源碾压而来。而他,被困在中间,手里是难产的项目、病重的父亲、日渐冰冷的家,还有四面八方涌来的、或软或硬的压力。
他挥挥手,让唐莉先出去。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几分钟,然后,他拿起座机,拨通了奚雅淓学校的电话,转接到语文教研组。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是奚雅淓的声音:“喂,你好?”
“是我。”何炜说,声音干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有事?”
“陈邈今天去你学校了?”何炜直接问。
奚雅淓的语气平静无波:“嗯,来谈教学交流的事。怎么了?”
“他发我微博了。”何炜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像质问,“一张你桌子的照片。”
奚雅淓又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冷淡:“哦,可能顺手拍的。那本诗钞,他说对你有用,让我提醒你看看。绿豆糕是他带来的,我分给同事吃了点。”她顿了顿,“何炜,你打电话来,就是问这个?”
何炜被她的反问噎住了。是啊,他打电话,就是想确认这个?确认妻子和另一个男人共享了午茶时光,并且那个男人还“贴心”地提醒他看一本旧书?这听起来多么可笑,多么……卑微。
“没什么。”他最终说,“就是问问。爸昨晚情况不太稳定,我晚上可能还要过去。”
“知道了。”奚雅淓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还有事吗?我马上有课。”
“没了。”
电话挂断。忙音短促,像一根被拉断的弦。
何炜放下电话,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疲惫像厚重的淤泥,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他仿佛能看见陈邈坐在奚雅淓对面,温和地笑着,谈论诗书,分享茶点,用一种他早已丧失的从容与风雅,一点点填补着他在家庭中留下的空白。而他,只能在冰冷的办公室里,通过一通生硬的电话,去求证一些早已昭然若揭的事实。
手机又震了一下。他以为又是陈邈,或者是工作消息。但拿起来一看,是苏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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