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暑气黏稠,上海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静静躺在练江新苑客厅的玻璃板下,红底金字,却奇异地失去了它本应有的温度。轩轩考得不错,超出一本线不少,但这份喜悦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这个家里连像样的涟漪都没能激起。奚雅淓陪读归来后,整个家就陷入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那不仅仅是疲惫,而是一种绷到极致的警觉,一种在无声处仔细分辨裂纹的专注。
何炜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无处不在。他加倍小心,早归,勤做家务,过问轩轩的入学准备,试图用行动的积木垒砌“正常”的表象。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裂,再怎么拼凑,裂痕也清晰可见。苏晴的阴影并未因那十万块的“两清”而消散,反而以一种更微妙的方式渗透。她不再发私人信息,却在工作对接中,偶尔用极其公事化的语气提及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细节,或是在深夜忽然发来需要“立刻确认”的项目修改,那种精准的、带着冰冷压力的节奏,像一种无声的提醒和操控。
暴风雨前的宁静,持续到了轩轩临行前三天。
那天下午,何炜被老赵叫去开会,关于一个急茬的上级汇报材料。出门前,他习惯性地把手机留在客厅充电——这个动作在过去几年从未引发任何问题。
家里只剩奚雅淓。她刚把轩轩最后一批洗干净的衣服叠好,目光掠过茶几上何炜那部黑色手机。屏幕是暗的,像一个沉默的、紧闭的盒子,里面锁着她隐约感觉到却始终无法触碰的真相。
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她知道不该,但那股想要验证的冲动,混杂着近一年来的猜疑、孤独、被蒙蔽的愤怒,以及看到儿子录取通知书都难展欢颜的悲哀,最终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她走过去,拿起手机。密码她知道,是轩轩的生日。解锁,屏幕亮起。她没有去翻微信(何炜大概率已删除或隐藏),而是径直点开了那个绿色的银行APP图标。登录需要指纹或密码,她试了试何炜常用的另一个密码——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错误。指尖微微发凉。她又试了试何炜父亲的生日,登录成功。
界面弹出。她没有看余额,直接点进了“转账记录”或“收支明细”的历史查询。时间筛选,她凭着直觉,将起始时间拉到2021年——那个她记忆中何炜异常忙碌、时常晚归、身上开始出现陌生气息的年份。
手指在屏幕上缓慢滑动。一条条记录掠过:工资入账、房贷扣款、超市消费、父亲药费、给她的家用转账……大多数额寻常,用途清晰。她的呼吸逐渐急促,既害怕看到什么,又恐惧什么都看不到,那意味着她的怀疑真的只是无端猜忌。
然后,她的指尖停住了。
一条记录,孤零零地嵌在2021年某个普通工作日的流水里。
转账支出 100,000.00元
收款人:苏晴
时间:2021-4-XX 14:32
备注:(空白)
十万。苏晴。
时间,恰好是她记忆中何炜声称“连续加班、应酬”最频繁的那段日子。金额,远远超出任何正常人情往来或工作开销。备注空白,更显刻意。
奚雅淓盯着那行字,很久很久。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一片惨白。没有惊天动地的崩溃,没有眼泪,甚至没有愤怒的颤抖。只有一种冰冷的、巨大的虚脱感,以及“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所有模糊的疑点——他躲闪的眼神、深夜阳台的烟头、偶尔陌生的香水尾调、对她情绪变化的迟钝、甚至床笫间那份难以言喻的疏离——在这一刻,都被这串冰冷的数字串联起来,形成一条清晰、丑陋、无法辩驳的证据链。
她放下手机,仿佛那是什么烫手或肮脏的东西。走到阳台上,八月的热风扑面,她却觉得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远处,练江水浑浊东流。这个她经营了十几年的家,忽然变得如此陌生,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背叛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何炜回来了,脸上带着加班后的倦意,手里还提着顺便从楼下买的水果。“雅淓?我买了点葡萄,轩轩爱吃的。”
奚雅淓从阳台走回客厅,脚步很稳。她看着何炜换鞋,看着他故作自然地放下水果,看着他下意识瞥了一眼仍在充电的手机。
“开完会了?”她问,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嗯,材料急,又折腾一下午。”何炜揉着太阳穴,试图扯出一点笑,“轩轩呢?东西清得差不多了吧?”
“在房间收拾。”奚雅淓走到茶几边,拿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温凉。她抬起眼,目光像两片薄薄的冰片,划过何炜的脸。“何炜,2021年4月,你账户里转给苏晴十万块钱,是做什么用的?”
“啪嗒”。
何炜手里刚拿起的电视遥控器,掉在了地上。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骇人的苍白。瞳孔骤缩,嘴唇微微张开,却像离水的鱼,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是一种被瞬间扒光所有伪装、**裸暴露在审判台前的惊恐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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