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甸甸地泼洒在练江新苑十三楼的卧室窗外。屋内只亮着一盏床头阅读灯,暖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却在房间中央那张双人床上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
何炜仰面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圈熟悉的光晕。身体的疲惫像一层湿透的棉被,将他牢牢包裹,沉重得几乎要陷进床垫深处。连续一周高强度的工作,加上昨天陪父亲去市里复查,来回颠簸四个小时,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反复拉扯、内里已然松脱的弹簧,连呼吸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滞涩。
身旁,奚雅淓侧卧着,背对着他。蚕丝被下,她的身体微微蜷缩,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两人就这么躺着,谁也没有说话,但空气里流动着某种粘稠的、令人不安的东西。
是奚雅淓先翻过身的。动作很轻,床垫发出细微的呻吟。她面朝他,在昏暗的光线里,她的眼睛亮得有些异常。
“累了?”她问,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嗯。”何炜从喉咙里应了一声,声音沙哑,“今天跑了一天,爸那边……”
“我知道。”奚雅淓打断他,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他睡衣的领口,带着试探性的温度。“那……早点休息?”
她的触碰像一根微小的刺,扎在他过度敏感的神经上。何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并非没有**——这副中年躯体在某些时刻依然会燃起本能的火苗——但此刻,那火苗被更深层的、如同淤泥般淤积的疲惫、焦虑和自我厌恶牢牢压住了。
更重要的是,当奚雅淓靠近,她身上那熟悉的、混合着沐浴露和淡淡体香的气息涌来时,一种尖锐的、混杂着愧疚与恐慌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这气息曾经让他安心,此刻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他衬衫领口可能残留的(尽管他反复清洗)、属于另一个女人的冰冷香气。他如何能在这样的记忆与现实的夹击下,坦然地、投入地去拥抱她?
他的沉默和身体的僵硬,显然被奚雅淓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手指停顿在他领口,没有再进一步动作,但也没有收回。黑暗中,她的呼吸似乎凝滞了一瞬。
何炜意识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一直这样僵着。他缓缓转过身,面向她,手臂有些笨拙地伸过去,环住她的腰。这是一个丈夫该做的动作,他告诉自己。肌肤相贴,她的身体温热、柔软,却也同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低头,去寻找她的唇。吻落下去,带着刻意调整过的温度和力度,试图模仿记忆里曾经有过的热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吻是多么的空洞。他的嘴唇干燥,动作有些迟疑,舌尖的试探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履行义务,缺乏那种发自内心的渴求与缠绵。
奚雅淓起初顺从地回应着,甚至试图引导他,一只手抚上他的后颈,指尖微微用力。但很快,她的动作慢了下来。她能感觉到他吻里的心不在焉,感觉到他手臂环抱的力量更像是一种敷衍的禁锢,而不是渴望的拥抱。他的身体贴着她,却没有那种蓄势待发的热度,反而透着一种从内部散发出来的、冰冷的倦怠。
这不是累。作为夫妻十几年,她太熟悉他疲惫时的状态。那是一种沉重的、但依然带着体温的松懈,而不是现在这种……抽离。仿佛他的灵魂有一大半并不在这里,并不在这个卧室,并不在这个吻里,而是在某个遥远的、她触及不到的地方。那个地方,或许有一个能让他真正“提得起劲”的人,或事。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锥,猝不及防地刺进奚雅淓的心口。她一直以来的怀疑,那些深夜独自咀嚼的细节——他频繁的走神、深夜对着手机的沉默、身上偶尔出现的陌生气息(她曾以为是应酬场合的混杂,现在却不敢确定)、以及两人之间越来越像合租室友的相处模式——此刻,在这个充满敷衍的亲吻和冰冷拥抱的夜晚,仿佛找到了最确凿的注脚。
激情不足,或许可以归咎于年龄、压力、健康。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和心不在焉,那种连身体亲密都无法掩饰的“不在场”感,骗不了同床共枕多年的人。
何炜感觉到她的回应变得消极,甚至带着一丝僵硬的抵抗。他心里一慌,试图加重这个吻,手臂收得更紧些,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刚才的失误。但这刻意的“努力”,在奚雅淓的感受里,反而更加欲盖弥彰,更像是一种为了完成任务而进行的、拙劣的表演。
她猛地偏开了头,避开了他的唇。
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温热的触感,却让两人都同时僵住。
“睡吧。”奚雅淓的声音响起,很轻,却像一把薄而利的刀片,划破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挣开他的怀抱,重新转回身,背对着他,拉高了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动作干脆,没有一丝留恋。
何炜的手臂悬在半空,怀里骤然空了,只剩冰凉的空气。他看着她再次背对自己的、裹得紧紧的轮廓,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无法呼吸。他想说点什么,解释,道歉,哪怕只是喊一声她的名字。但喉咙里像堵满了粗糙的砂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虚伪。难道要说“对不起,我只是太累了”?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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