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来,吃了药,何炜将自己重重摔进床铺。高烧似乎被输液暂时压制下去一些,但骨头缝里透出的酸痛和脑袋里持续的钝痛,依旧顽固地盘踞着。家里很安静,父母早已睡下。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房间,也包裹着他疲惫不堪的感官。
他闭着眼,却无法入睡。医院走廊里那混乱嘈杂的画面,苏晴蜷缩在椅子上的瘦弱身影,她接过水杯时指尖冰凉的触感,还有那双氤氲着水汽、褪去所有锋芒的眼睛……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反复闪回,异常清晰,甚至比白天的经历更加鲜活。更深处的记忆也被搅动起来——那个酒店房间的门牌号,那条昏暗的走廊,那些不该被忆起的气息与温度。他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危险的画面驱散,却只是让医院里那个脆弱的苏晴形象更加突出。
他想起她压抑的咳嗽声,想起她试图拿水杯时颤抖的手指,想起她独自离开时那裹紧大衣却依旧显得孤单的背影。一种混合着同情、歉疚、久远的心动、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情绪,在他心里纠缠蔓延。他知道她或许只是他人生混乱乐章中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一个应当被彻底封存的错误。但今晚,那个脆弱的、毫无防备的苏晴,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触动了他内心深处同样柔软而荒芜的角落,也搅动了那些本以为已沉底的泥沙。
就在他思绪纷乱、辗转反侧之际,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了起来,幽白的光刺破沉寂。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
发件人:那个没有存名字、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何炜的心脏骤然一缩,睡意全无。他盯着那亮起的屏幕,像盯着一簇在黑暗中突然燃起的、不知是暖是冷的火苗。深更半夜,她为什么会发短信?
他迟疑了几秒,终究还是伸出手,拿起手机。指尖触及冰凉的屏幕,微微颤抖。
点开。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两行:
“抱歉打扰。烧又起来了,很高,家里没退烧药了。附近药店都关门了。不知道你能不能……”
措辞克制,甚至没写完一句完整的请求,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无助和不得已,却透过屏幕,清晰地传递过来。她不是那种轻易示弱、向人求助的人,尤其对象是他。此刻发出这条短信,想必是真的难受到了极点,也孤立无援到了极点。而且,她没有问“方不方便”,也没有说“如果你有”,而是直接跳到了“不知道你能不能……”,这种省略,仿佛带着一种隐秘的、基于过往某种程度的了解与……信任?抑或是,走投无路下的本能指向?
何炜捏着手机,维持着半撑起身的姿势,僵在那里。回,还是不回?
理智在尖叫着警告:别去!这太危险!你们的关系本就敏感复杂,深夜独处,她病中脆弱,你心境动荡,任何一点越界的温情或依赖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你忘了上一次的教训吗?忘了那十万块钱背后的决绝和警告吗?忘了你身后那个刚刚显露出一点温暖、却又暗藏猜疑的家吗?
回绝她。告诉她你也病着,不方便。建议她打急救电话,或者联系其他同事、朋友。划清界限,现在,立刻!
可是……脑海里又浮现出医院里她那苍白的脸,那强忍咳嗽的模样。如果她还有其他办法,如果她不是真的走投无路,又怎会在这样的深夜,给他这个有着不堪过往的男人发信息求助?那不仅仅是缺药,那是一种被病痛和孤独双重围剿下的微弱呼救。而且,一个地址瞬间跳入他的脑海——城西“翠庭苑”小区某栋楼的单元房号。他记得,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段混乱的过往里,他曾不止一次去过,在更早之前,甚至在她搬离那里之前。这个地址像一枚生锈的钉,一直扎在他记忆的某个角落,此刻被这条短信猛地敲击,泛起带着铁锈味的钝痛。
记忆的潮水开始不受控制地侵蚀他的防线。他想起更早以前,在她还不是“苏科长”、在他们关系尚未变质甚至堪称“亲密”的时候,彼此间那些超越普通同事的分享与懂得;想起秋季项目时,她在专业问题上与他针锋相对却又偶有默契的瞬间,那种默契里残留着往日熟悉感的余温;想起山路崩塌时她失声的惊呼和事后为他处理伤口时那不易察觉的颤抖;更想起今晚在医院,那卸下所有防备后,纯粹的、属于一个年轻女性的脆弱与无助,而这脆弱,与记忆中她偶尔流露的、只在他面前展露的些许柔软侧面重叠在一起……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此刻被这条深夜求助短信和那个清晰的号码串联起来,织成一张柔软的、却极具诱惑力的网。网的中心,是那个需要帮助的、与平日判若两人的苏晴,在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空间里。而他自己,此刻也正被病痛和生活的重压折磨得心力交瘁。某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悯,某种在对方脆弱中窥见自身软弱的共鸣,某种被压抑已久、或许从未真正熄灭的、对她那份复杂特质(独立下的柔软,锋利后的脆弱)的隐秘悸动,开始悄然涌动,试图淹没那些警告的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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