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完报告发送出去,已是晚上七点半。办公室外的走廊早就空无一人,只有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何炜关掉电脑,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他自己那张疲惫而模糊的脸。他坐在椅子上,没有立刻起身,仿佛最后的力气也随着那份报告的发送而耗尽了。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起初是淅淅沥沥,很快变成绵密的一片,敲打着玻璃,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的沙沙声。雨夜的城市灯光被水汽晕染开,变成一片朦胧而冰冷的光雾。
手机安静地躺在桌面上。没有奚雅淓新的信息,没有轩辰的只言片语,父亲那边护工也没有再联系。世界仿佛在这个雨夜,默契地将他遗忘在角落。
也好。他近乎自虐地想。至少不必再费心应对,不必再强撑笑容,不必再解释那些无从解释的疲惫和疏离。
肚子有些空,但他毫无食欲。中午那个冷硬的面包似乎还堵在胃里。他点燃一支烟,走到窗边,看着雨幕中模糊的城市。雨水在玻璃上蜿蜒出无数道扭曲的水痕,像无声的眼泪,也像某种无法破译的密码。
烟抽到一半,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不是信息,而是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沈放。
何炜盯着那个名字,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起来。现在拒绝,只会引来更多追问。
“何总监!还没下班吧?打扰了打扰了!”沈放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某个热闹的场合,“刚跟几个平台的朋友吃饭,聊起咱们的项目,大家都特别感兴趣!尤其是那个‘核心瞬间’的概念,都觉得有爆点!”
何炜“嗯”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跟他们说了咱们周三要开会深化,他们都说想参与听听,找找合作机会!您看,这热度不就来了吗?”沈放的兴奋几乎要溢出听筒,“哦对了,还有个事,省台有个文化纪实类栏目,看了咱们的预热视频,想约个专访,主要采访您,聊聊项目背后的故事和技术难点。这可是上星频道,覆盖面广,影响力大!机会难得啊何总监!”
省台专访。何炜的心往下沉了沉。更广的曝光,更正式的“故事”,更精心的包装。他的“余烬”将被放在一个更大的聚光灯下,被更多的人审视、解读、消费。
“沈导,”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专访的事……是不是等我们内部先把后续方向定下来再说?而且,技术细节可能比较专业,未必适合大众栏目……”
“哎呀何总监,您放心!”沈放打断他,语气笃定,“栏目导演我熟,他们懂怎么把专业的东西讲得生动!就是要您这样的技术专家出镜,才有说服力!故事嘛,咱们可以一起梳理,重点突出情怀和突破,绝对正能量!这可是给项目,也是给您个人加分的大好机会!晴姐也觉得是个好机会,让我务必跟您敲定!”
苏晴也觉得是好机会。她总是能迅速判断什么是“有利”的,并且毫不犹豫地推进。何炜仿佛能看到她冷静点头的样子。
“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他听到自己干涩地问。
“初步定在下周,具体看您和栏目组时间。回头我把导演微信推给您,你们先聊聊!”沈放痛快地说,“那咱们就先这么说定了?周三会议见!哦对了,何总监,别太拼,注意身体!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电话挂断。何炜缓缓放下手机。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沈放描绘的“好日子”——更多的合作、更大的曝光、可能的商业转化——像海市蜃楼一样浮现在眼前,华丽,虚幻,却散发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诱惑。如果他抓住这些,是不是就能摆脱目前的困境?是不是就能证明自己“还有价值”?
可心底深处,那个微弱的声音还在挣扎:那还是你最初想守护的东西吗?
他掐灭烟头,走回办公桌旁。目光落在摊开的那份林嵘发来的、厚厚的补充材料要求上。那里是另一条路,更艰难、更寂寞、更不确定,但或许更接近某种他曾经信奉的“真实”。
他该选哪条路?还是他根本没得选,只能被沈放和苏晴推着,走上那条被规划好的、光鲜而喧嚣的道路?
胃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痉挛。他这才想起,自己几乎一整天没正经吃东西。他拉开抽屉,里面除了文件,只有半盒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饼干。他拿出一块,咬了一口,干硬粗糙,味同嚼蜡。
吃了几口,实在咽不下去。他拿起外套和公文包,关了灯,走出办公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次第亮起,又在他身后熄灭。电梯缓缓下降,金属轿厢映出他孤零零的身影。走出大楼,冰凉的雨丝立刻扑打在脸上,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
他没有带伞,也没有叫车。就这样走进雨里,沿着湿漉漉的人行道慢慢往前走。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顺着脖颈流进衬衫领口,冰冷粘腻。行人匆匆,车辆飞驰而过,溅起一片片水花。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在雨中独行的、失魂落魄的中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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