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背后的魏晋 第90篇：丧礼何故有驴鸣

人生的列车总是要驶向终点的，一路相伴者，有人下车早，有人下车晚，那些晚下车的人念叨走先者常常会想起他们生前的热爱，因此吊唁或是拜祭时大都会投其所好，喜欢喝酒给他带瓶酒，喜欢抽烟给他点根烟，喜欢音乐如顾荣者，张季鹰就在灵前抚琴，当然人一上百，形形色色（要读shǎi）。

爱好总是五花八门，也有生前喜欢听驴叫的，比如王粲，作为建安七子的王粲（字仲宣）与曹操曹丕曹植父子三人都有交往，建安二十一年王粲随曹操南下讨伐孙权，建安二十二年王粲在北返邺城途中因为感染疾疫去世，时年四十一岁，那个年代医疗水平很差，要是遇上瘟疫，躲不过去也很正常。

建安二十二年，对于曹丕是个重要的年份，这一年他被封为魏国世子，在与曹植争夺继承权的斗争中取得胜利，听过王粲去世，曹丕带领一众文士前去吊唁，生前王粲与这些人经常有诗文往来。

一行人随曹丕到了王粲家里，在王粲灵床前把常规该走的流程走一遍，然后大家就准备告辞了，这时曹丕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拍脑门说，仲宣兄生前特别喜欢听驴叫，也不知道在那边有没有驴，今天这个场合大家都赶来了，平时难得凑齐，咱们今天一起模仿驴叫，就当给仲宣送行吧，说完就带头，引领一众文人学起驴叫，于是嗷嗷嗷嗷声此起彼伏。

文言文原文如下：

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

出自《世说新语》伤逝篇

①王仲宣：王粲，字仲宣，建安七子之一。

②文帝：曹丕，后来成为魏文帝。

③顾：回头看。

④作：发出声响。

⑤赴客：前来吊唁的客人。

吊唁那种场合总归是庄重肃穆的，一群人站在那里学驴叫，多少有些滑稽，千年后我们想象着，心里还是觉得好笑，当时的人能忍得住么？

答案自然是忍不住的，他们也觉得好笑，那时喜欢听驴叫的不只王粲一个人，王济（字武子）这个人也喜欢驴叫，王济喜欢听驴叫，他不仅喜欢听真驴叫，还很喜欢听同是太原老乡的孙楚学驴叫，孙楚学驴叫声惟妙惟肖，甚至比真驴还好，王济去世治丧期间，当时天下名士都赶去王济家里吊唁。

孙楚非常有才华，因此自视甚高，目空一切，看谁都不顺眼，却唯独敬重王济，视为知己，听说王济去世，大感悲恸，跑到王武子灵前大哭不止，开始还是站着的，哭着哭着就站不住了，索性直接坐在地上，继续自己的悲伤，其他前来吊唁的宾客看到孙楚这样，也都被感动得潸然泪下。

在那种氛围之下，人的情感很容易被打动的，孙楚边哭边念叨着与王济的昔日点滴，这时孙楚也想起王济喜欢驴叫，就说，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想方设法让我模仿驴叫给你听，如今你走了，以后我也不学驴叫了，今天在这里我再给你叫几声。

于是坐在地上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叫起来，孙楚学驴叫太逼真，刚才还被他感动得泪汪汪的那些人实在忍不住就在孙楚身后咯咯咯咯笑了起来。

孙楚正在那里充满感情地叫着，忽然听见几个家伙在他的身后哈哈大笑，顿时一股怒火从心头涌起，他指着那几个人就是一顿痛骂，你们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老天真是瞎了眼了，让王武子先走，却让你们这帮不是东西的苟活于世。文言文原文如下：

孙子荆以有才，少所推服，唯雅敬王武子，武子丧，时名士无不至者，子荆后来，临尸恸哭，宾客莫不垂涕，哭毕，向灵床曰：“卿常好我作驴鸣，今我为卿作。”体似真声，宾客皆笑，孙举头曰：“使君辈存，令此人死！”

出自《世说新语》伤逝篇

①孙子荆：孙楚，字子荆，太原人，西晋名士。

②以：凭借。

③少：很少。

④雅敬：非常敬重；雅：甚，极。

⑤体似真声：应为体似声真，模拟得很像，逼真。

文言文直译

孙楚恃才傲物，很少佩服别人，唯独一直都很敬重王济，王济去世治丧，当时名士们都来吊唁，孙楚来得晚一些，对着灵床痛哭，宾客都被感动得无不为之流泪，孙楚哭完，对着灵床说：“你平时总是喜欢听我学驴叫，现在我给你叫几声。”因为模仿太逼真，宾客忍不住笑出声，孙楚抬头说：“怎么让你们这些人还活着，却偏偏让这个人死去！”

小毛驴的叫其实并不怎么好听，是那种嗷嗷的带有嘶哑的声音，咱也不知王粲和王济为啥喜欢，当然喜欢听驴叫这是个人的偏爱，好玩的是在吊唁那种严肃的场合下去学，更好玩的是有人忍不住，直接笑场，或许王粲灵前也有人忍不住笑，只不过没有被记载下来，王粲、王济生前都是豁达的人，如若有灵，想必对发笑者也不会真的生气，或许王武子还会劝孙楚，子荆别骂人，这样热闹点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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