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背后的魏晋 第72篇：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西晋末年五胡乱华，晋室南渡，建兴四年（公元三一六年）西晋被匈奴人刘渊所建立的前赵（十六国之一，又称汉赵）所灭。

第二年，即公元三一七年，提前到达江东的王室成员司马睿在以王敦、王导等为代表的世家大族支持下称帝，建都建康（即江苏南京），史称东晋。

司马睿也就是晋元帝，东晋的第一位皇帝，司马睿有个儿子叫司马绍，是他的长子，即东晋的第二位皇帝，也就是晋明帝。

山河破碎风飘絮，南渡而来的人，不论是世家大族还是皇室成员们在起初的惊魂未定之后，虽然暂时得以喘息，但内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的，不像后辈那样一出生就在江南，觉得江南就是故乡。

这些第一代南渡的人是不一样的，无时无刻不思念故土中原，毕竟北方有自己的祖先宗祠，所以那些士人在新亭聚会，喝着喝着就会痛哭流涕。

晋元帝司马睿的心情无疑也是一样，哪怕他现在当了皇帝，对中原故土的关切也是丝毫未减。

司马绍还是几岁大的小孩儿时，有一天他坐在父亲司马睿的膝盖上玩，刚好有个人从长安过来，进宫专程向司马睿汇报情况，因为从长安到建康要路过洛阳（西晋时期都城是洛阳），司马睿就特别关心故都的近况，大事小事什么都想着打听一下，问着问着，不由得就潸然泪下了。

在爸爸怀里玩得正开心的司马绍，见爸爸说着说着忽然就泪流满面了，就问父亲大人为什么要哭。

司马睿就跟司马绍讲了晋室南渡的伤心往事，讲着讲着又一番唉声叹气，稍微平复一下心情，司马睿就问儿子，孩子你觉得长安和太阳哪个更远啊？

司马绍想了想就说，肯定是太阳更远啊，我刚见过从长安来的人，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谁从太阳那边过来，所以很明显是太阳离我们更远。

司马睿对儿子的这个回答感到非常惊讶，孩子说得也是很有道理的，没想到他有这样的分析角度。

第二天，司马睿召集群臣开宴会，就把昨天司马绍那个有趣的回答跟群臣说了，而且当着大家伙的面又问了一次，是想显摆一下儿子的聪明。

可是让司马睿没想到的是儿子这次的回答却是太阳更近一些，司马睿非常惊讶地问道，这怎么又变成太阳更近了呢？昨天不是说太阳远吗？

司马绍认认真真地说道，是太阳更近呀，我们抬头就能看见太阳，可是怎么也看不见长安。

朋友们认真想一想，司马绍的这个回答如何？经过一夜之后他的答案变了，从昨天太阳更远，变成了长安更远，或许他知道了父亲为什么会流泪。

又或许他自己也真的理解了，那洛阳也好，那长安也罢，回不去了，回不去的故国可不最远么。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这八个字，真的是充满了感伤。

文言文原文如下：

晋明帝数岁，坐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问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问何以致泣？具以东渡意告之，因问明帝：“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答曰：“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异之，明日，集群臣宴会告以此意，更重问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答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出自《世说新语》夙慧篇

①夙（sù）惠：早惠，很小就聪明的意思。

夙：早，早晨；惠：通慧，聪慧、聪明。

②洛下：洛阳，西晋都城。

③潸然：流泪的样子，成语潸然泪下。

④东渡：也就是晋室南渡，指晋室到江南，在西晋灭亡之后于江东重建专权这段经历。

⑤居然：显然。 ⑥乃：竟。

所谓东渡也是南渡，就是渡江到江东的意思，这里涉及一个中国古代的地理概念，什么叫江东？

万里长江在安徽芜湖到江苏南京之间作西南到东北流向，习惯上称这一段的长江南岸地区为江东。

其实还是很好理解的，从另一侧看，这一大片地区都处在长江东。

粗略地理解一下江东也就是今天长江以南的江浙沪地区就差不多了，三国时期吴国的主要地盘。

文言文直译

晋明帝只有几岁的时候，坐在元帝的膝盖上，有人从长安过来，元帝问起了洛阳的状况，不由地流下眼泪，明帝问父亲为什么要哭，父亲就把西晋灭亡东渡南下的往事告诉了他。随后问明帝：“你觉得长安和太阳哪个更远？”明帝回答：“太阳更远，没有听说有人从太阳那边过来，很明显是太阳更远。”

元帝对这个回答感到非常吃惊，第二天，元帝召集群臣举行宴会，就把明帝的回答告诉了大家，而且又问了一次，明帝竟然答道，太阳要近一些，元帝大惊失色地问，怎么跟你昨天的回答不一样？明帝就说，抬头就可以看到太阳，却看不到长安。

世说新语的这段文字非常有内涵，后世也据此衍生出来很多典故，诸如长安远、长安不见、不见长安等等，李白等人又在此基础上活用延伸来形容向往京城而不得至，以表达得不到朝廷重用的惆怅心情。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李白《登金陵凤凰台》

相思休话长安远，江月随人处处圆。

温庭筠《送崔郎中赴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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