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背后的魏晋 第44篇：周伯仁的冬至家宴

每个人的漫长一生里，或多或少都有对不起的人，以厚道着称的王导心里也有一根刺儿，在他的后半生时常出来折磨他，他最对不起的人是周顗（yǐ），说到这熟悉那段历史的朋友已经想到那句话了，是的，就是那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这句话太有名了，我们平时读书经常会遇见，这个典故的由来是王导、王敦、周顗三个人的事儿。

司马氏能在江东另起炉灶，以王敦、王导为首的琅琊王氏出力最多，故有王与马共天下一说，然后随着坐镇荆州的王敦权力越来越大，权臣与皇权之间的矛盾也就不可避免了，司马睿想要压制王敦，暴脾气的王敦率兵从荆州顺流而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大部队直扑建康，这就让王导非常难做，可是他也管不了大他十岁的堂兄，没办法，王导只能带着建康城里一众王氏子弟跪在宫门外请求晋元帝发落。

这个时候周顗走过来了，晋元帝召他进宫，一看见周顗，王导觉得事情应该有救，作为老朋友的周顗最了解自己，自己与堂兄理念不一样，就小声地对周顗说，让他跟元帝解释一下，全家老小的性命今天就靠老朋友你了，周顗这个人太耿直了，脖子一拧，装作没看见没听见，就进殿去见司马睿。

元帝一见周顗进来，就征求他的意见，要不要处理王导？周顗极力反对这么做，说王敦是王敦，王导跟他完全不同，虽然都是王氏一族，但王导对陛下忠心耿耿，您千万不能杀他，司马睿仔细地想了想也是。

等周顗从宫里走了出来，王导又偷偷地叫他，周顗还是装着没看见，回家之后周顗思索片刻，怕司马睿心生反悔，又写了一篇长长的奏折，力陈王导绝对不会跟王敦一样，留下王导对社稷有大用处，周顗所说所作，王导都不知道，他以为周顗不帮求情，所以心里有些怨恨，过些天王敦进入建康城，开始总揽朝政，清除反对势力，要找几个刺头惩治一番。

处理哪些人，如何处理，王敦征求王导意见，说到周顗，王敦就说，他是咱们的老朋友，这家伙一身臭毛病不说，我进城的时候他还跑过来骂我，如今你看看我要不要重用他？王导没有说话，王敦接着问他，不重用，做个一般官员如何？王导这时心里还是对周顗有怨气，所以继续沉默不语，王敦一看就说既然这家伙不配为官，那就杀了他。

于是，周顗作为反对王敦的典型就被杀害了，后来事情终于得以平息，重返中枢岗位的王导在整理中书省文件时，才发现周顗为自己极力辩解的奏折，原来周顗在暗中一直都在维护他，只是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而已，此时的王导才明白错怪了他，可是因为自己的沉默不语，让周顗丢了性命。

以后的岁月里王导一想起这个事儿就悲伤不已，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不是我亲手主动要杀伯仁的，可是伯仁之死跟我是有关系的，当时我要为他说两句话多好。

后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句话就成为一个经典典故，意思是说，一件不幸的事情，虽然我没有直接参与，但多少也跟我有关系，一般都用这句话来表达一种非常懊悔的心情。

从这件事情上，我们就可以知道周顗这人的性格，他是属于那种特别耿直，容易得罪人的人，明明暗地里做了好事，帮助了朋友，却是刀子嘴豆腐心，周顗这种容易得罪人的性格，别人不懂，他二弟最清楚。

有一年，江南的冬天非常冷，冬至这天周家老小难得团聚在一起，周家妈妈看着三个儿子围坐自己身边，心里一阵感慨，对儿子们说道，这几年赶上赶上中原大乱，咱们一家好久没能踏踏实实在一起过冬至了，当初流离到江东，以为无处安身，如今你们兄弟都有出息了，我真是感到特别的欣慰。

周顗是老大，二弟叫周嵩，老三是周谟，老二周嵩听到母亲这么说，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想起什么事情，噗通往地上一跪，泪流满面对母亲说，母亲大人您听我讲，我大哥这个人吧，您以后可得好好劝劝，我哥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识暗，他有才也有很高的声誉，可容易得罪人，不懂明哲保身，有时看不惯的事情他爱出头，不给别人台阶，这样下去可不好，我自己也是一头倔驴，性格太傲慢，肯定也不会被人喜欢，只有周谟他唯唯诺诺，做人谨小慎微，将来只能靠三弟给母亲您养老送终。

周妈妈没想到周嵩这么说，气得让他赶快闭嘴，一喝多就乱说话，一家人难得在一起好好地过个冬至，说这些干嘛。

文言文原文如下：

周伯仁母冬至举酒赐三子曰：“吾本谓度江托足无所，尔家有相，尔等并罗列吾前，复何忧！”周嵩起，长跪而泣曰：“不如阿母言。伯仁为人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识暗，好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嵩性狼抗，亦不容于世。唯阿奴碌碌，当在阿母目下耳。” 出自《世说新语》识鉴篇

①周伯仁：周顗，字伯仁。

②度江：渡江。

③托足：立足，安身。

④相：吉相，吉人天相。

⑤狼抗：傲慢，乖戾。

⑥阿奴：周谟，小字阿奴。

文言文直译

冬至那天，周母家宴上给三位儿子赐酒说，本以为渡江南下无立足安身之处，幸好周家有吉相，你们都在我跟前，我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周嵩起身长跪于地，泪流满面地说：“并不像母亲所说的那样，伯仁为人志向虽大而才能不足，名声很重，可是见识短浅，喜欢乘人之危，这不是保全自己的为人之道，我性格傲慢，估计也不会被世人所容纳，只有老三阿奴看着碌碌无为，只有他可以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为母亲养老送终。

冬至家宴上说那样的话，肯定要被妈妈责骂，不过周嵩的见识很准，后来大哥周顗确实因为性格原因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而周嵩个人后来也被诬陷致死，只有他们的弟弟周谟因平庸得以幸免，赡养老母亲颐享天年，其实平淡的人生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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