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背后的魏晋 第43篇：王谢冶城之论，清谈是否真误国

衍将死，顾而言曰，呜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勠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也。

这段文字出自于晋书王衍传，五胡乱华之际王衍死于后赵石勒之手，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衍这段话意思浓缩成四个字就是清谈误国，如果我们不是整天玩那些虚头巴脑的清谈，上下务实，勠力同心，那么也不会陷入到今天这种局面。

我们在之前的文章里说过很多次，王衍是西晋清谈领袖，后来社稷崩颓，王衍临死痛定思痛，才深深觉得那些华而不实的清谈真是太误事了，可惜悔之晚矣。

从西晋到东晋，江山板荡，变幻剧烈，多少人举家背井离乡，衣冠南渡，颠沛流离，回首往事，很多劫后余生的有识之士也如王衍一样反思，开始痛批清谈误国，魏晋时清谈之风始于何晏、王弼，因此东晋学者范宁直言，何王二人之罪，甚于桀纣。

桓温在年轻的时候虽然也经常混迹清谈圈子，可是纵观其波澜壮阔的一生，干实事是主旋律，第二次北伐，桓温面对如今满目疮痍的中原故土，也曾感慨不已，痛斥只会清谈的王衍等，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罪责难逃

东晋社会，有识之士对清谈误国的反思有一定的共识，虽然社会氛围清谈现象依旧广泛存在，但清谈界的翘楚人物是很难染指朝政中枢的，从王导到庾亮，又从桓温到谢安，重量级的权臣都是务实者，他们虽然没有与清谈隔绝，有时也会参与一下，但清谈说到底只是他们政治生活中的调味品。

东晋人士反思西晋亡国的经验教训，对于清谈误国达成基本的共识，只不过一个王朝的分崩离析是否可以简单地归为清谈误国，对此谢安和王羲之两位老朋友曾经有过一次深刻的对话，也可以说成是一场辩论。

建康朝天宫一带有个地名叫冶城，春秋时期吴王夫差在此建基地冶炼兵器，所以有这个名字，东晋时期冶城这里是士人登高怀古的地方，有一天谢安约上王羲之一起登上冶城，微凉的山风吹拂，一朵朵白云散在天边，谢安凭栏远眺，思古之情幽然。

王羲之看着谢安沉醉在锦绣山色中，心里忽然想起什么，一番话脱口而出，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边的谢安说，当年夏禹操劳国事，手和脚上边长满了茧子，周文王忙于理政，每天都要等到天色很晚才能吃上晚饭，真是没有一点儿空闲时间。

王羲之边说边瞄了两眼谢安，可谢安没搭话，只是发呆似地眺着远方，王羲之知道他在听，继续顺着话题往下说，如今的天下并不太平，江淮北边以及荆楚一直战事不断，大家应该为国家效力，只不过现在很多人一味地空谈，荒废政务，这种风气似乎不太合适吧，若在承平时期，清谈倒也没啥，可是目前这种局势之下，大家还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王羲之这番话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他也反对一味地清谈，认为总这样对国家社会没什么好处，王羲之是了解谢安的，对于当前社会存在的弊端谢安心里肯定有着跟自己一样的看法，他以为谢安听了之后肯定会来上一句于我心有戚戚焉，至少也会点点头。

可是，等王羲之说完，谢安没有沿袭王羲之的观点，而是慢条斯理地来上了一句，秦朝任用商鞅，仅仅两代而亡，难道这也是清谈造成的祸患？

文言文原文如下：

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出自《世说新语》言语篇

①冶城：吴王夫差冶铸之地，故址在南京。

②悠然：悠闲的样子。高世：超脱世俗。

③勤王：勤于公事，为王事尽力。

④胼胝（pián zhī）：手脚因劳动磨出的硬茧。

⑤旰（gàn）食：天黑才吃饭，指勤于国事。

⑥日不暇给（jǐ）：事情多，时间不够用。

⑦垒：防护军营的墙壁或堡垒。

⑧四郊多垒：指战事不断。

⑨浮文：不切实际的文辞。

⑩秦用商鞅：是指秦国用商鞅变法强国一事。

文言文直译

王羲之和太傅谢安一起登上冶城，谢安悠然自得地遐想着，看上去似乎有着远离世俗的志趣，王羲之对谢安说道，夏禹为了国事而操劳，手和脚都长满茧子，周文王忙于政事，天黑后才能吃上饭，时间总觉得不够用，现在四方战事不断，每个人都应该为国效力，如果因为空谈而荒废政务、浮夸的风气耽误国事，恐怕与当前形势不适应，谢安回答说，秦国任用商鞅变法，然而只延续两代就灭亡了，难道也是清谈导致的祸患吗？

谢安的此番回答猛一听有些强词夺理，秦始皇一统天下，想着历万世永传，却在二世就灭亡了，其中原因太多，跟清谈不搭界的，谢安把秦灭亡的原因跟清谈放在一起谈，似乎在为清谈辩解，谢安真是觉得清谈误国这个观点不对么？恐怕不是。

谢安的反问应该是不赞成把清谈误国简单化，一个王朝的盛与衰必定有着深刻复杂的原因，要是不去深究，只是把灭亡的原因归为清谈，那么终究解决不了深层次的问题，谢安是一个政治家，与王羲之相比，他所考虑的东西可能更为深远一些。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不论想法简单或是复杂，在任何历史发展阶段我们都需要牢记八个字，清谈误国，实干兴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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