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背后的魏晋 第142篇：阮籍深山访孙登

竹林七贤那几位应该都算得上多才多艺，文学方面自然不用多说，其他技艺也不少，比如嵇康他擅长抚琴，而阮籍最拿手的是啸，所谓啸通俗来说就是撮口出声，可以简单理解成口哨，但我个人的理解又比简单的口哨高级点，能吹出复杂的韵律，而且声响更浑厚，所以这个很需要一些技巧。

阮籍的啸艺非常好，一声长啸，几百步外也能听得清楚，人一旦有点爱好就喜欢寻找同好中人，互相交流也好，切磋比试也罢，反正就要往一起凑。

这几天阮籍的心一直痒痒，从进山砍柴的樵夫那里得知，苏门山里忽然来了一位得道真人，那人到底长得啥样、才学几何？砍菜的人也说不清楚，他们也没真看见，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就是经常听见有人在山里一阵阵长啸。

阮籍一听就来了精神，立马进山去寻访，这天终于给他撞见了，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长袍飘飘的人抱膝端坐在一座山岩的顶上，阮籍挥挥手，也不见那人有什么反应，他就吭哧吭哧地爬了上去。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还是不说话，阮籍心想这家伙还真挺高傲，不过我喜欢，于是往地上一坐，箕踞相对，所谓箕踞，就是两脚向前伸展，如簸箕一样张开的姿势，反正就是一种傲慢加狂放的坐姿。

阮籍心想这人多半是个隐士，知识肯定渊博，自己也不能让他小瞧了，就海阔天空又带有些许卖弄地从黄帝、神农氏讲到夏商周，一边讲一边提出一些有趣的问题，那人昂着头不知听了还是没听，反正就是主打一个俺偏不搭话。

阮籍讲了半天上古历史，人家不言语，阮籍就改换思路，先讲儒家学说的有为之道，又讲道家的修炼导气之术，那个人依旧是不言不语。

阮籍心想，这家伙不会是个大傻子吧？转过头一想樵夫说他经常在山里长啸，于是什么也不讲，开始对着他长啸起来，阮籍的啸声一起，那人终于有所反应，两眼放光、身体前倾，仔细地聆听。

阮籍吹了一段之后，那人好像听得意犹未尽，满面微笑对阮籍说，要不再来一段？

阮籍那人多洒脱，也不客气，再次长啸，韵调更为悠扬高雅，这样又吹了好一阵子，那人看上去听得享受，阮籍也觉得很过瘾，好久没这么投入了。

不过那人还是不怎么说话，光听阮籍表演，他倒是一点声响也没有，阮籍略有点失落，自己长啸半天怪累的，过瘾是过瘾，可是一个人的演唱会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或许那人真的啥也不会。

等阮籍告辞下山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山顶上忽然间传来一阵阵不同凡响的啸声，那啸声有时像一个人在独奏，有时又像是几个乐队在共鸣交响着，啸声宛转悠扬地回荡在山谷里，犹如天籁，阮籍惊喜地回过头，站在山崖上长啸不绝者正是那个人。

文言文原文如下：

阮步兵啸闻数百步，苏门山中，忽有真人，樵伐者咸共传说，阮籍往观，见其人拥膝岩侧，籍登岭就之，箕踞相对，籍商略终古，上陈黄、农玄寂之道，下考三代盛德之美，以问之，仡然不应，复叙有为之教、栖神导气之术，以观之，彼犹如前，凝瞩不转，籍因对之长啸，良久，乃笑曰：“可更作。”籍复啸。意尽退，还半岭许，闻上??然有声，如数部鼓吹，林谷传响顾看，乃向人啸也。

出自《世说新语》栖逸篇

①阮步兵：阮籍，曾任步兵校尉，故称。

②苏门山：山名，在今河南辉县。

③真人：道家称得到之人。

④箕踞：一种傲慢旷达的坐姿，如簸箕张开。

⑤商略：商讨与评论。终古：往昔、古代。

⑥黄、农：黄帝与神农氏，指远古帝王。

⑦玄寂：指道家玄远幽寂的道理。

⑧三代：指夏商周；盛德：所施行的大德美政。

⑨仡（yì）然：昂首的样子。

⑩有为之数：有作为的学说，指儒家学说。

?栖神导气之术：道家的修炼方法。

?凝瞩：集中注视，目不转睛。

（qiú）然：悠然长远。

?鼓吹：古代的乐器合奏，各种乐器一起演奏。

?向人：刚才那个人。

文言文直译

阮籍的啸声能传数百步远，苏门山里忽然来了一位得道真人，砍柴的都这么说，阮籍便去寻访，看见那人抱膝坐在山岩上，阮籍就爬上山去见他，两人伸开腿相对而坐，阮籍评论古代史事，往上说黄帝神农时代的玄寂之道，往下讲夏、商、周三代美好德政，阮籍用这些来问那人，那人只是仰头，没有什么回应，阮籍又说到儒家的学说主张、道家养神导气的方法，来看他的反应，他还像原先那样眼珠都不动一下，阮籍于是对着他长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着说：“可再来一次。”阮籍又啸一次。

阮籍兴尽下山，差不多走到半山腰处，听到山顶啸声悠然深远，好像有几部器乐合奏，声音在山谷间回响，阮籍回过头，正是刚才那人在长啸。

阮籍遇见的高人其实是魏晋道士孙登，他长年隐居在河南苏门山，号苏门先生，孙登知识渊博，尤善长啸，嵇康和阮籍都曾向他求教过啸艺。

我们可以想象正在下山路上的阮籍，耳边忽然传来孙登的长啸，那声音之美妙，那技艺之高超，瞬间就把阮籍给征服了，可真是天外有天啊，比他自己水平高多了，阮籍心说，果然高人，那我还下什么山呢，得回去好好学呀，扭头就往山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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