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背后的魏晋 第123篇：清谈家嘲笑实干者

前边第四十三篇《冶城辩论》我们跟着谢安和王羲之讨论过清谈误国与实干兴邦，这个道理放在如今谁都明白孰是孰非，不过在清谈依旧盛行的东晋时期，很多一流名士还是以不务正业的清谈为荣，不仅不觉得不好意思，有时还会嘲笑那些干实事儿的人。

这些顶着清谈光环的名士群体还真不少，其中尤以我们的老熟人王蒙、刘惔最知名，他们其实也都有各自职务的，不过有临时工式的浊官干活儿，他们也就有时间跟支道林那样的闲云野鹤四处潇洒。

一天，这三个家伙又凑在一起了，想着开个局来上一场清谈，可是觉得人少，就像打牌三缺一，终究少了一些气氛，于是就临时摇人，找来找去也没有凑齐，平时那些能玩到一起的刚好都不在，没办法三个人一合计就去府衙找何充。

何充，字道次，是王导夫人姐姐的孩子，也就是说这个何充得叫王导是小姨父，何充能在仕途上风生水起倒不是裙带关系，他确实是有工作能力，而且为人务实，晋穆帝二岁即位，何充与庾亮弟弟庾冰辅政，史书说他总是以社稷为己任，选拔录用人才从来都是以能力为先，不给亲戚走关系，何充仕途曾任骠骑将军、会稽内史以及吏部尚书等。

刘惔三人来找何充那会儿，何充是会稽内史，所谓会稽内史就是会稽的行政长官，这样的当地一把手平时工作还是很繁忙的，刘惔他们三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府衙，何充正在忙着看文书，各种材料与文件摆满一桌子等他签字审批，何充抬眼看了看，示意三个人先坐，接着继续去处理公务，根本没有时间陪他们，估计心里还要嘀咕一句你们可真闲啊。

哥仨坐了一会儿，见何充不搭理就有意见了，王蒙对何充说，我们今天特意约支道林过来，就是想着跟你一起谈谈玄理，你咋还忙上了？你能不能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放一放，把我们三个撇在一边这样合适么？何充手里忙着事情，乱七八糟？于是抬起头看了一眼，我要是不忙这些事情，你们怎么能有条件整天这样无忧无虑地潇洒。

文言文原文如下：

王、刘与林公共看何骠骑，骠骑看文书，不顾之，王谓何曰：“我今故与林公来相看，望卿摆拨常务，应对玄言，那得方低头看此邪？”何曰：“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诸人以为佳。

出自《世说新语》政事篇

①王：王蒙。刘：刘惔。林公：支道林。

②何骠骑：何充，曾任骠骑将军，故称。

③顾：搭理，接待。

④摆拨：摆脱，搁置。

⑤玄言：玄谈或清谈，崇尚虚无，专谈玄理。

⑥那得：何以，为何。

文言文直译

王蒙、刘惔和支道林一起过去拜访何充，何充正在看公文，没空搭理他们，王蒙对何充说：“我今天特意跟林公来看你，就是希望你能放下公务跟我们一起谈论玄理，你怎么还是埋头看这些东西？”

何充说：“我要是不看这些文书，你们这些人怎么能够生存？”时人都觉得何充说得很好。

这段文字如今只看字面还挺客气的，要是还原事发现场应该好玩多了，成天玩清谈的刘惔王蒙这些人大概是会笑话忙于公务的何充没有名士风范，同样何充估计也不大看得上这些浮夸的清谈家，我要是不忙这些繁杂公务，社会如何运作，没有一个正常运作的环境，你们又怎能如此得逍遥自在。

名士风流觉得清谈才是一等大事，刘惔等人在何充这里被挤兑了，心里会不会有所反思？不会，反思是没有的，根深蒂固的观念最难以改变，他们还会继续嘲笑别人，这次的对象是桓温。

一年冬天，江东突降大雪，桓温换上戎装，带领着人马去旷野围猎，也是对部属的锻炼，毕竟大雪天这种环境在江东不多见，而部队需要适应各种气候条件，忘战必危，什么时候都得好好训练才行。

桓温骑着马，路上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儿，顺路就去王蒙那里，果然刘惔也在一起，魏晋时期的文化人看不起当兵的，前边说过，称呼别人老兵在那会儿算是一句骂人的话，刘惔一看见桓温全副武装走进屋里，又开始嘲笑桓温了，你这个老家伙穿成这副样子是要去干什么？刘惔的话当时不是想打听桓温要去干啥，他是嘲笑桓温的老兵装扮，你看看我们这些名士在此清谈，这多么高雅，你再瞧瞧你。

桓温是什么人啊，根本就不会惯着他们，立马反唇相讥，我要是不这样，你们这些家伙哪能天天如此悠闲自在呢。

文言文原文如下：

桓大司马乘雪欲猎，先过王、刘诸人许，真长见其装束单急，问：“老贼欲持此何作？”桓曰：“我若不为此，卿辈亦那得坐谈？”

出自《世说新语》排调篇

①桓大司马：桓温。

②过：探望。

③王、刘：这里指王蒙与刘惔。

④许：住所。

⑤真长：刘惔，字真长。

⑥装束：衣着。

⑦单急：服装轻便紧身，这里指戎装。

⑧老贼：老家伙，老东西，戏谑语。

⑨那得：怎么。

文言文直译

大司马桓温趁着下雪出去打猎，先去了王蒙、刘惔那里，刘惔见他一身戎装，就问：“老家伙你穿成这样去干什么？”桓温说：“我若不穿成这样，你们这些人哪能坐在这里清谈呢？”

前边何充对王蒙与刘惔的回答，以及这里桓温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两句话的意思其实都一样，我们不好好工作，你们这些家伙哪能如此这般清闲。

刘义庆及其编纂团队当初编世说新语，把前边那则放在政事篇中，把第二则给放在了排调篇里，前边那则是赞扬何充理政的务实态度，后边这则是表现桓温的幽默，好像是没有嘲笑王蒙刘惔的意思。

如果有机会让我们重新来编排的话，那这两条应该放在轻诋篇里是最合适的，刘惔王蒙等人值得。

古往今来，清谈家嘲笑实干者，又何止魏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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