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背后的魏晋 第105篇：温峤温太真，何以为忠武

作为一个创业之君，司马睿走得有点早，他的去世倒不是别的，主要是因为心情不好，可以说晋元帝司马睿是被权臣王敦气死的，享年四十七岁。

司马睿政权能够在江东站稳脚跟，王敦、王导兄弟二人贡献最为突出，司马睿政治上依靠王导，协调各方面关系，寻求最大之支持，军事这方面则依赖王敦，镇压各种反对势力，王与马共天下，是那个时期内政治状态的真实写照。

我们之前讲过东晋的两大板块荆州与扬州，当权臣在外坐镇荆州，并把军权握在手中时，荆州与扬州就非常容易发生矛盾甚至冲突，荆扬之争这一现象在东晋百年之间多次出现，属于不可调和。

说实话，王与马共天下这论调，作为皇帝的司马睿肯定不喜欢听的，没有哪个皇帝愿意听，东晋建立之后，王敦以大将军、加侍中、并荆州刺史之身份坐镇荆州，王敦与司马睿的矛盾便逐渐加深，这种裂痕的产生很难说是谁有错于先，权臣野心与皇帝之猜忌是相辅相成的，哪有什么严格的先后。

当司马睿任用刘隗、刁协等人以整顿朝纲为名限制王敦的权力时，暴怒的王敦怎么可能忍受，故永昌元年，王敦在武昌起兵，以清君侧为名，率军浩浩荡荡顺江而下，这就是东晋的第一次荆扬之争。

王敦这次行动达到了预期目的，成功清除了他自己认为的朝中势利小人，官衔进一步提升，完全掌握东晋的军政大权，威风凛凛地在朝堂之上训斥文武群臣，以至于司马睿行动受阻，形同被软禁，达到自己的要求之后，王敦引兵返回武昌，在荆州继续遥控朝廷，在这种状态下，身为天子的司马睿心情怎么可能舒畅，压力重重的他未多久郁郁而终。

晋元帝作古，司马绍接班，是为晋明帝，王敦不把司马睿看在眼里，更不会把年轻人放在心上，哪怕晋明帝给予了王敦更大的荣耀，所谓入朝不趋以及剑履上殿等，很多时候特权反而助长了野心，王敦心里就产生了废黜晋明帝的意图。

于是王敦又挥师东下，驻扎建康城外石头城，王敦知道司马绍打小就很聪慧，没啥短处，就想以不孝罪名废黜之，东汉魏晋以孝治国，如果想打击政敌或是铲除反对派，弄一个不孝的罪名最管用，曹操就以不孝为由处死了孔融，王敦现在说司马绍打小不孝，怕群臣不信，就说这事儿可以问问温峤。

王敦解释说，以前温峤曾在东宫作太子侍卫，后来也在我身边做个一段时间的司马，皇帝的那些底细他最清楚，就派人赶紧去把温峤找过来当面问。

王敦当然知道明帝不孝是自己瞎编的，不过这没有关系，只要温峤说是就能坐实了，他过于相信自己目前的权势会让温峤屈从，看见温峤走进来，王敦摆出一副威严语气，大声问温峤，皇帝之前当太子之时表现如何？温峤以模棱两可的推手回答，小人无法去揣度君子如何如何，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王敦知道温峤这是故意在耍滑头，于是声色俱厉地重新发问，王敦知道温峤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今天你只要说皇帝之前不孝就可以了，温峤心说我当然知道你想要什么答案，如今圣上贵为天子，你一口一个太子，你到底想要干啥？我偏不那么说。

温峤稳了稳情绪，义正辞严地回答王敦，圣上当年钩深致远，这些确实不是我能洞悉的，不过我知道圣上当年当太子的时候总是无微不至地按礼数侍奉父母双亲，这方面绝对可以称得上真正的孝子。

文言文原文如下：

王敦既下，住船石头，欲有废明帝意，宾客盈坐，敦知帝聪明，欲以不孝废之，每言帝不孝之状，而皆云：“温太真所说，温尝为东宫率，后为吾司马，甚悉之。”须臾，温来，敦便奋其威容，问温曰：“皇太子作人何似？”温曰：“小人无以测君子。”敦声色并厉，欲以威力使从己，乃重问温：“太子何以称佳？”温曰：“钩深致远，盖非浅识所测；然以礼侍亲，可称为孝。”

出自《世说新语》方正篇

①下：指王敦率军顺江而下。

②石头：石头城，故址在南京清凉山。

③明帝：司马绍。

④太真：温峤，字太真。

⑤东宫率：太子的侍卫官。

⑥司马：将军府的属官。

⑦钩深致远：探究深奥义理，获致远大前途。

文言文直译

王敦率军东下，船只驻扎在石头城，心里打算废掉晋明帝，恰逢宾客满座，王敦知道明帝聪明，就想以不孝罪名废掉他，多次提及明帝的不孝，并一再声称说：“这些都是温峤说的，温峤曾经做过东宫侍卫，后来又当过我的司马，情况他很清楚。”

不一会儿，温峤到了，王敦摆出威严脸色，向温峤问道：“皇太子为人如何啊？”温峤回：“小人哪能洞悉君子的人品？”王敦声色俱厉，想用威严权力迫使温峤顺从，于是重新问一遍温峤：“太子有何可以称赞的德行？”温峤答：“太子深邃远大，远远不是我这样浅薄的人可以洞悉的；不过他向来按照礼节侍奉双亲，可以说是相当孝顺。”

可以想象，当温峤朗声说出皇帝是大孝子时，王敦肯定气得浑身直哆嗦，我想以不孝废之，你却偏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他是大孝子，你咋这样呢，王敦日益膨胀的野心无法得到朝野支持，加上王敦后来因病去世，东晋才躲过了一劫。

关于文言文中的王敦既下，有些版本注释说是永昌元年第一次荆扬之争时王敦举兵东下，不过那时候元帝尚在，不能说是废明帝，其中明帝或太子这种称呼颇多矛盾之处，参考余嘉锡先生世说新语笺疏备注，这事儿应该发生在元帝司马睿去世之后。

世说新语里边有不少矛盾之处，如果遇见实在分辨不清的时候，就当故事看，权且忽略一些细节。

考虑到王敦愤怒起来，曾杀死故友周顗，温峤面对威逼与利诱，依旧是威武不能屈，坚持原则，咸和四年，温峤病逝，谥号忠武，他担得起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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