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元年,坐镇荆州的王敦以清君侧为名,率所部大军顺流而下,舳舻千里,发动东晋历史的第一次荆扬之争,此即史称的王敦之乱。
王敦在建康城一通折腾后,返回荆州,司马睿心情郁闷,越想越生气,没过多久便就驾崩了,司马绍继位成晋明帝,给予王敦更大的权力,其待遇之高一如当年的曹操和司马师兄弟,王敦的心里头渐有篡位之心,荆州治所武昌和建康隔得有点远,为了有效地掌控朝政,不久之后,王敦将自己的大本营从武昌迁移到了姑孰,也就是今天的当涂县。
从地图上可以看出,当涂离南京非常近,不到八十公里的路程,就算古代行程慢,走水路顺长江而下,不用多少时间便可抵达,王敦把办公地点搬到姑孰这里,整个建康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明帝当然知道王敦为何而来,当年自己祖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现在王敦也一样,司马绍此时年仅二十四岁,正是血气方刚,父亲被王敦气死,自己也憋着一肚子火,现在你不在荆州呆着,竟然直接驻扎姑孰,这口气如何能忍,他要去探探情况。
司马绍并非文弱天子,马上骑射凑合,当年以世子身份镇守扬州,曾经也上过战场,因此对出城所能遇见的风险当然知晓,却并不感到害怕,于是带着几个随从,偷偷地溜出建康城,向着当涂而去。
为什么要偷偷地?要是告诉王导和庾亮几个,王导等人拼了老命也不会让司马绍出城去的,哪有皇帝偷偷溜出去作斥候,侦察的活儿哪是天子干的。
司马绍虽以天子之身犯险,却不是莽撞之人,他是有准备的,一行人的坐骑全都是巴賨马,这种宝马是西蜀賨人进贡的,特别善于奔跑,哪怕这次遇到危险,调头跑回来就是了,王敦的人也追不上。
不知道是晋明帝大意,还是视叛军如无物,他一身戎装,铠甲鲜明,还挥着一条金马鞭,不像是出去偷偷侦查,倒像是检阅三军,等到离王敦先锋所部驻地仅有十余里时,路边有个大娘在卖吃的,假定老大娘在路口开了一个馄饨铺子,几个人就停下来一人一碗馄饨垫垫肚子,大娘口音是外地人,说是逃难来的,最近连京城附近都不太平,大娘说起来也是唉声叹气,司马绍让随从多给大娘些钱。
一晚热腾腾的馄饨吃完,司马绍也知道大娘的底细可靠,临走前,司马绍对老大娘说,这些天来王敦图谋叛乱,迫害朝廷忠良,朝野上下很惊恐,国家处于生死存亡之际,我这次从建康过来,就想亲自去敌营附近探探一下虚实,一会儿我们几个就要去抵近侦查,这里是一个三叉路口,如果过会儿有人骑马追赶过来,还望老人家能帮我们打个掩护。
老大娘听不太懂本地话,也不知道这个对自己十分温和的人是谁,不过她知道这人是个大人物,这人还把手上那根金马鞭送给了自己,大娘知道他应该是一个好人,看着他远去了,大娘有些担心。
王敦先头部队纪律并不严,司马绍几个人围着军营逛了差不多一圈,大体部署也看清楚了,这个时候哨兵才发现营外有人在偷窥,一看几个人都是高头大马,肯定不简单,于是一波人出来追,另外有人前去大帐报告,王敦一听士兵描述,大吃一惊。
来的人竟然是黄须鲜卑奴,此处黄须鲜卑奴是王敦对明帝的蔑称,明帝的生母荀氏是北燕胡人,鲜卑血统,因此司马绍长相有点像胡人,王敦连忙派人传令让大队人马前去追赶,可司马绍几个人的骏马跑得快,一转眼就过了馄饨铺子,不见了踪影。
追兵气冲冲对着大娘问道,老太婆有没有看见几个骑马的人过去,其中一个还留着黄须,他们往哪个方向跑了?大娘顺手指了指另外的一个方向,接着像是自言自语地嘀咕,早跑没影了,追不上咯。
追兵气得一脚踢翻了铺子边的小桌子,骂骂咧咧地返回大帐向王敦报告,大娘这才长吁一口气。
文言文原文如下:
王大将军既为逆,顿军姑孰,晋明帝以英武之才,犹相猜惮,乃着戎服,骑巴马,赍一金马鞭,阴察军形势。未至十余里,有一客姥居店卖食,帝过愒之,谓姥曰:“王敦举兵图逆,猜害忠良,朝廷骇惧,社稷是忧,故劬劳晨夕,用相觇察。恐形迹危露,或致狼狈。追迫之日,姥其匿之。”便与客姥马鞭而去,行敦营匝而出。军士觉,曰:“此非常人也!”敦卧心动,曰:“此必黄须鲜卑奴来!”命骑追之,已觉多许里。追士因问向姥:“不见一黄须人骑马度此邪?”姥曰:“去已久矣,不可复及。”于是骑人息意而反。
出自《世说新语》假谲篇
①王大将军:王敦。为逆:叛逆,谋反。
②屯军:屯兵,驻扎。
③猜惮:怀疑畏惧。
④巴賨(cóng)马:巴蜀賨人进贡的宝马。
⑤赍(jī):携带。
⑥阴:暗中。
⑦客姥(mǔ):客居的老妇,从外地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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