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邱溯明,齐彯照旧日日练剑、打铁,安居在棠溪的一隅。
锻铁声与风箱“呼哧、呼哧”的喘息交替不断,被南风送去清溪村人的耳中。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虽未确定找上邱溯明那人是否就是黎五郎,齐彯还是陷入了忧愁。
回想他二人短暂的相识,实也无甚交情。
黎五郎挑中他学曲,不过是为了利用他掩人耳目,寻机出城设计柳郎君。
可到底没有伤害他分毫,反而帮他跟卢掌柜多讨了工钱,算是给过他一点小惠。
若要细究,那便是,他与黎九娘的身世令人动容。
早在海阳城,就让齐彯动了相助的念头。
正如此刻,他便在担心,倘若黎五郎一心复仇,寻不到合意的杀手,按他素日言出必行的性子,只怕必要亲自动手。
想他原是出身斫琴世家的小郎君,既要雇人报仇,可见凭他自身未必能够遂心所愿。
他一人之力,无人帮衬,复仇之路必然满是艰辛。
稍不留心,露出一丝行迹,仇人不遗余力地反扑,只怕他独木难支,饮恨而终。
少年遭逢家中巨变,亲人俱亡,黎五郎选择复仇,实属人之常情,齐彯敬佩他勇敢。
可积蓄多年的仇恨,一朝爆发,足以蒙蔽人的心目,退化其对于危险本能的嗅探。
夏雷震震,齐彯立在檐下听雨,忽然想要萌发出远行的念头——
去寻黎五郎,助他杀仇敌,告慰亡灵。
黎五郎寻到了仇人。
而他呢?
连是谁逼得牧尘子自戕、害他身陷囹圄性命堪忧都不知。
师父与先生劝他放下,他真就放得下吗?
还有他自己认下的师父李鸦九。
踌躇满志的铸剑师,名器初成,未及扬名便沦为了阶下囚,一任岁月蹉跎,晚景潦倒,病死当涂。
他的公道,也要与朽骨一道长埋在地下吗?
桃花村的齐家二郎,自幼如野草贪生,没有雨露的垂怜,也要顽强地活下去。
可是老天难得垂怜,叫他遇上了师父。
“彯摇武猛”是牧尘子对他的期许,也是此生唯一的名。
他欲寻仇,却四顾茫然,不知仇敌何在。
黎五郎就不一样了,他的仇人就在那里,多添一人助力,便多添了一分胜算。
齐彯以为,他该出手助黎五郎一臂之力。
岭南路远。
打定主意要去寻黎五郎后,齐彯收拾出家中积累的铁器,拿去月半集上售卖,一门心思攒起了盘缠。
还没等他攒够盘缠,清溪村的喜事便一桩接着一桩。
先是钱方喜得一女,再是吴春的长女秀娘定了亲。
钱方与葛细妹的婚事,姻媒便是齐彯,他自少不了凑个热闹,跟着庆贺一番。
再者,齐彯与吴春称兄道弟,少不了替侄女添妆。
他便亲手用樟木打了两口衣箱,上漆嵌入螺钿。
黑漆厚朴沉静,更衬得雕刻花纹的螺片流光溢彩,如东珠璀璨生辉。
葛细妹见了也啧啧称奇,毕竟她阿父葛木匠雕术了得,也没这样的本事。
漆木螺钿的工艺,还是齐彯在李鸦九手札里看到的。
李鸦九祖上有位先人,对打铁没有兴趣,就想学做木匠,有幸拜师学得这门手艺。
传到李鸦九这里,被他略作改动,拿来制作剑鞘也正合宜。
齐彯上手后才发觉,做惯了打铁的活,再做木工活,确实容易许多。
冬月底,秀娘出嫁。
齐彯将铁器卖出去大半,席间,同吴春和钱方提起去岭南的想法。
思及此去岭南路远山险,二人劝他在清溪村多留些时日,索性过完年再去。
穷家富路,齐彯也忧心盘缠不够,私心里想多攒上一阵,如此便也不急着上路,边打边卖继续攒着。
直待来年初春,细雨婆娑。
他又想起那个总在雨夜奄奄一息出现在院中的少年。
邱溯明亲口说要放弃刺杀,言语间又透露那笔买卖不容易退,至于他离去后到底如何了断,便未可知了。
齐彯决心再等上一等。
万一,他离开后,邱溯明又再次出现。
若平安倒也罢了,只怕又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
棠溪边僻静,他在这里尚能及时施救。
他若不在,无人发觉受伤的少年,只怕等他再回来,就要见着一地白骨了。
齐彯这一等,便是从春花烂漫等到了荻花赛雪。
少年再未现身。
十月底,他估摸着邱溯明再也不会出现,便将家底清点完毕。
打点好行装,邀吴春与钱方来家中吃了顿辞行酒。
翌日平旦起身。
填饱肚子后,齐彯将剩下的饼子塞进包袱。
锁上门,踏着熟悉的鸡鸣,动身前往岭南。
为了这趟出行,他特意打了把短刀,贴身藏在怀中。
一路上还算太平,短刀也就被他拿来处理野雉、切割烤肉,用起来很是便利。
越往南,沿途所见树木多还翠叶浓碧,浑不知冬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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