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上元,宿川城燃了一夜的焰火。
清晨,街巷间还弥漫有淡薄的烟气。
旭日初升,刚露头不一会儿,就晒干枝头清露,炙得人面皮发烫。
巨树阔大的枝干横斜伸出废弃的宅院,在道上投出大片荫凉,引得行人驻足闲谈。
巷道斜对面,朽匾上裂开几条长缝,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分崩离析。
“食店”二字褪得快要看不清。
不过,里头飘出的香气混着股醇厚的肉香,放肆勾引过路的行人。
尘灰满身的青年在招牌前停步,往里张望了眼。
店面不大,里头食客却不少。
外口几条食案都只有一两个食客,里边三张大些的食案围坐的人多些,也更热闹。
吃着,说着,笑着。
只有最里边的食案,三人围坐,看不清模样,埋头各自吃着碗里汤羹。
吃相极斯文,不着急的样子好像要坐这吃上一整日。
齐彯想要打听菜式跟价格。
一开口,店主就听出他是外乡人,热情地介绍起本店特色。
“郎君朝安,听您口音是初来宿川,不妨尝尝小店的羊羹,不是我自卖自夸,我家食店早年开在上京,店里单卖羊羹,冬日颇受士族青睐,只因家父偶遇一位故友,起了乡情,这才动了归乡的心思,回来宿川。”
店主热情又健谈,加之价钱也实惠,彻底打消齐彯的顾虑,一口气要一碗羊羹并三张酥油饼,便自去里间寻了空座。
不一会儿,店主亲自送来羊羹与饼。
热气腾腾,混着葱香的肉香味扑鼻沁腑,齐彯许久不曾吃肉,口水都快馋下来了。
月前,他在过岭时中了瘴气,晕倒道旁,被入岭采药的老者救醒,带他平安越岭。
临别前,长者嘱咐他,此地瘴气甚毒,虽中毒不深无需服药,却也须忌口盈月,不可食荤腥。
是以,他到此刻,还没沾过一点肉沫。
齐彯抓起勺先舀了口羊汤,入口微咸,热热的滑进胃囊,身子也觉一暖。
再舀上一勺羊羹,细嚼慢品出其中滋味,葱姜齐下,压住羊肉原本的膻味,愈显肉香甘美。
他又咬上酥脆掉渣的酥饼,嚼出麦香,再抿口羊汤,从胃暖到了全身。
正要大块朵颐,耳中听得邻座几人的闲话,顿觉新奇,不由放慢动作。
“世兄快尝尝,这隆家羊羹可与在上京时一般口味?”
“你急什么!这汤刚出锅,烫着哩,知道吕兄惦记这口,这回不管兄长在宿川住几日,我日日请你吃羊羹。”
“说来不怕兄长笑话,我等多年未出宿川,不知上京近况如何,还请兄长与弟兄们说道说道。”
“是、是是是,正是此理。”
二人一通聒噪之后,那位上京来的客人似被这对兄弟的热情打动,开怀大笑数声。
“怎好教你们破费,愚兄回宿川一趟不易,咱们弟兄几个自是要好生聚聚,这几日我做东,谁都别同我争。”
两兄弟一听这话,自是不情愿,还欲争上一争。
却听那客清了嗓子,重又开腔——
“陛下圣躬康泰,上京中也还是老样子,不过,出来前我听到点风声。”
这人故意压低了声音,惹得对坐的兄弟俩不约而同伸长脖子,齐彯也不觉侧耳凑近些。
“二位可还记得孙真人?”
“上京城外鹿山长春观的观主?”
“正是,孙真人梦见道祖授他益寿丹方,醒来后即刻炮制出来献给了陛下。”
“怪道常听人说,陛下修道入了门,圣体健朗百邪不侵,原来是服了孙真人的丹药。”
“陛下将至花甲之年,储君之位却空悬至今,去岁仲秋宴上,谏大夫跪求陛下议立储君。”
“陛下……他答应了不曾?”
“好端端的宫宴,陛下也没料到有这一出,当时未发一言,散宴后,直到夜半,青阳门再度大开,四位绣衣使者策马出城,去往皇子封地送节礼。”
“大半夜的赏赐节礼?”
“听说啊,我也是听说,送节礼不过是障眼法,绣衣使者身上还有陛下的亲笔诏书。”
“诏书?”
“陛下这是打算立储君啦?”
“诶呦,不知中意的是哪一位啊?”
“就藩的皇子中,康王殿下年长,只可惜体弱多病,成婚至今无一子嗣,就算立为储君也要惹人非议。”
兄弟俩相视一眼,各自摇头,“不成,不成。”
“往下就是景王,传闻景王殿下见过使者之后大悦,即刻遍邀封地亲故好友往青楼吃酒,哪曾想乐极生悲,吃醉了酒打马回府,半路摔断了腿。”
“啊,这、这……不要紧吧?”
客人叹息着摇头,压低嗓门道:“跛了。”
“咝——”
二人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前些日,我们还听人说景王自去到封地,日日与美姬饮酒作乐,更是秦楼楚馆里的常客,封地之中只见青楼,不见书塾,陛下竟看中他做储君。”
“这不是上天有眼,让他……”客人心照不宣止住下半句,“再说景王之后的衡王,二位在上京时也有耳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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