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树尚未发出新芽,唯有一树嫣红沐阳盛放。
朝晖自花隙漏下,慢慢变得炙烈而刺目。
邱溯明嫌弃地抬袖挡在脸上,舒坦地叹出口气。
“齐彯说的不错,兴许我这辈子都杀不了安平王,可夜鹤骨怎么办,回去怎么同师父他们交待?”
“啊……”
“我这个猪脑子,为什么不先问清楚要杀谁,真是蠢得要命!”
“真的,我真够蠢的……”
“师父他们只知道我接了笔大买卖,碍于楼里规矩也没多问,上次失手还安慰于我。”
“若是知晓我不知死活,要去刺杀安平王,当初就该把我五花大绑扔下青枫崖,淹死在碧潭中也比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啊,好烦呐……”
冷静下来后,邱溯明接受了齐彯气话里无从指摘的现实——
他这辈子都杀不了安平王。
诚然,他愿用一辈子打磨技艺。
可他两度刺杀,遇上的一个比一个难缠,难保安平王身边不会有更厉害的高手。
完不成任务,又该如何取回夜鹤骨呢?
暖风拂来花香。
细嗅清芬,邱溯明闭眼养神。
一会儿给自己想个“别具匠心”的死法。
比如,刺杀失手被人一箭穿心;或是,得知真相的师父震怒之下,一掌拍碎他的天灵盖……
一会儿又想,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回夜鹤骨。
脑袋里跟戏台子似的,热热闹闹唱过一场接一场“大戏”,比说书人的故事还离谱。
旁人只见他悠然睡在树下,殊不知,脑子里正忙得不亦乐乎。
院外传来脚步,邱溯明无须睁眼,也知外头是齐彯回来了。
他放松地翻了个身,忽然嗅见风里的花香被鱼腥味掩去,心头一喜。
晚上有鱼羹喝了。
“呱——”
“呱呱、呱……”
邱溯明闻声惊坐起身,便见齐彯单手提桶,另一手挟翅羽捉了只鸟回来。
“这是做什么?”
邱溯明拦住齐彯,指向他手里放弃挣扎的鸟,惊叫问道。
齐彯不解,抬手把刚捉的怪鸟送到少年眼前,“给你加餐啊。”
“这,这……这鸟不能吃!”
“为何?”
“我的意思是,这鸟你识得吗,万一有毒呢,那什么鸩,鸩鸟,可是剧毒啊,吃了会死人的。”
齐彯不知邱溯明怎么忽然惜起命来,不以为意莞尔笑道,“无妨,我替你试毒。”
“不行,这鸟瞧着可怜,不如放了它去。吃鱼,我吃鱼就好,你不是捉了鱼回来么。”
“说到吃鱼,这鸟就更该死了。”
“我在溪边捉了许久,才弄到这么几条银丝鱼,见这蠢鸟被蚬壳夹住舌头,好心给它掰开。”齐彯放下水桶,垂目端详起手中怪鸟,“它倒好,转头就去桶里偷我的鱼,被我揪个正着。一想你的伤正要滋补,便将它捉来下锅。”
“确实是个又贪又蠢的傻鸟,呵呵呵。”
邱溯明皮笑肉不笑地瞪了眼那鸟,挪开视线,“它都傻成这样了,还是别吃它了。”
他的坚持让齐彯觉出不对劲,愈发验证其心底揣测。
“不过一只鸟,这么舍不得杀,莫不是你养的?”
齐彯问着,忽然抬起头,将少年面上来不及掩饰的惊讶收入眼底。
“我……”
邱溯明撇撇嘴,吱唔着想找措辞来遮掩,却被齐彯笃定的语气打断。
“去岁你刚到此地,没过多久,这鸟就出现在棠溪附近,几乎日日都能见到它。”
齐彯停顿片刻,见邱溯明撇开脸,不吭声,心里顿时有数,将鸟塞了过去。
“可自打你一离开,溪边就再见不到这鸟,直到前些日,你又在此现身,这鸟也再次出现。你说,多巧啊。”
邱溯明乖乖抱着怪鸟,小心掀起眼皮偷看齐彯脸色,“哈哈哈,是挺巧的。”
“我救过你两回,还不肯坦白相告?”
齐彯将水桶拎到树荫里,自己在竹椅坐下,仰头看向在太阳底下傻站的少年,视线追随他的身形靠近。
终于,思前想后也没发现有什么好纠结的,邱溯明果断开口承认,“是,这只夜鹤是我养的。”
坦白的话开了头,他的心不再虚悬,昂胸抬头迎上齐彯的目光。
“北谌都中有一奇楼,名为“折舣楼”,楼主畜养众多杀手,但凡有人给得起价,楼里就会派白鹳或夜鹤前去刺杀他的仇家。”
“它是白鹳,还是夜鹤?”齐彯轻抬下颚,点向乖乖窝在邱溯明怀里的怪鸟,“用鸟名代指杀手,二者有何区分?”
“夜鹤。”邱溯明手里轻揉冠羽,点头赞许,“新人入楼,都要从白鹳开始出任务,七八人一伍,伍长领白鹳羽,几人协同完成刺杀任务。其中佼佼者,得楼主拔擢为夜鹤,可凭夜鹤骨单独执行刺杀。”
齐彯皱起眉,“你是‘夜鹤’?”
“算是吧。”邱溯明语气里透着虚,“五六年前,楼里忽然撤走很多人,这里就剩师父一个夜鹤,又和楼里断了联系,师父只能把夜鹤骨传给我。”
“是你师父让你去杀人的?”
邱溯明摇摇头,“师父不知道,不然,他肯定先杀了我。”
“你惹祸了?”
“嗯。”
“你师父是夜鹤,可以独自刺杀,也算是高手了,他也杀不了那人?”
“折舣楼最好的杀手不是夜鹤,我幼时在楼里待过几日,从外头看,折舣楼有十四层,其实里头只有十层。”
“除底层用作待客交易,楼上九层皆为‘棹船郎’的宿处,他们是楼里的顶尖高手,刺杀时从未失过手。”
“他们一人独据一层楼,无事便在楼中休憩,越往高处,棹船郎的本事就越厉害。”
“顶层住的是个唤作‘九夏’的女子,不仅武功在所有人之上,模样也是极美。因其常着红衣,江湖上有‘红衣美人’的诨号。可惜,她窃走楼主令远遁江湖,师父他们才被遣来南旻寻她下落。”
“没了楼里的消息,师父早年就不再接刺杀的单子,专心打探九夏的下落。”
邱溯明顿了顿,“况且,这次的单子是我接的,按楼里规矩,师父也不能插手,更何况,我也不想牵累师父他们。”
眼风瞥见桶里有鱼跃出了水,他伸手去捉,不想竟被怀里的夜鹤抢了先。
好在齐彯并不在意,还在替他想退路。
“杀不了人,退还定金也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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