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惊扰尚书令的车驾,这会儿见礼又衣冠不整,失礼、失仪都占全了。
齐彯心里打鼓似的七上八下。
行过礼,他犹自翼翼小心地垂首静立,连呼吸都快忘记。
唯恐触怒里头那位,横生出枝节。
短暂静默后,车中探出几节指骨,修洁莹润。
谪川会意,打起半边帘幔。
“无须多礼,适才是谪川莽撞,损毁考工令的犊车,好在少府挨着尚书台,齐大人若不嫌弃,不妨与谢某同乘。”
许是没了厚重帘幔的阻隔,车中人嗓音清润,如玉珠跳落,引得齐彯昂起头瞧了过去。
但见帘卷处,紫袍乌纱罩着位玉雪似的郎君,乌发勒在冠里,秀眉莹目,端身静坐酷似坠世的谪仙。
“下官失礼在先,不敢叨扰大人。”他脱口推辞。
战战兢兢的模样惹得谢恒不禁莞尔,再劝:“齐大人不必谦让,上来同乘吧。”
显明的邀约使得齐彯难以推拒。
他昏头昏脑道了谢,上前登车。
甫一坐定,又听谢恒向外嘱咐道:“齐大人的袍服皱了,谪川你去少府讨身新的来,快去快回。”
“他的衣袍,凭什么叫我去……”
“稍后回府里取些现钱,去市上重新挑选好牛,务必在日落前将车套好送去长乐门外。还有,荀伯年纪大了,闷在府里难免多思多想,适才的事不许说与他听,如有风声走露,我都记到你的头上。”
“我……”
谪川满腹恼火,抓了抓后脑勺的发,想不明白这些差事怎就落到自己头上,瞪眼斜眉还欲分辩。
忽的,不知想到了何事,黑白分明的眼珠一顿,似有了顾忌,欲言又止。
“速去。”
“是。”
隔了帘幔,齐彯还是听得出尚书令的随从似乎心怀不满。
也深知不满的根源在他。
于是尴尬地咳了下,有样学样地叮嘱还在外头的邱溯明。
“溯明,随谪川护卫同去,你……莫莽撞。”
好一阵没听到邱溯明的声响,齐彯越说越没底,也不知他人还在不在外面。
他含糊的话音近乎嗫嚅,可一说完,外头抱臂看戏的邱溯明很给面子地应了声“哦”。
帘幔不知何时已落回原处。
车夫低声吆喝驱牛上路,车轮徐徐碾动前行。
“白云彯彯,舍我高翔。青云徘徊,戢我愁啼。”
谢恒与齐彯对面而坐,含笑端详这位名噪江湖的棠溪先生。
“替你取名之人,大抵是希望你能像白云一般高翔九天,不必徘徊顾念尘世间的愁苦。可惜……你既已踏足上京,日后自是难免沾染愁苦,那位的私愿恐是要落空了。”
此番说词,齐彯从未听过,自也不知牧尘子对他存了这般期许。
不由问道:“敢问尚书令吟诵的诗句何出?”
“这首乐府乃傅子所作《白杨行》,世人多传唱其《豫章行》之苦相篇,以其言辞真挚感染肺腑,却甚少有懂《白杨行》之悲慨者,谢某倒有些神往那位替你取名的长者。”
齐彯深望谢恒一眼,不改面色答说:“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他老人家已辞世多年,无缘与您饮茶共话。”
“那还真是可惜。”
谢恒敛目轻叹,执壶斟茶一盏递与齐彯,道:“不过,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这……”齐彯凝神细思道,“上巳日,下官曾随安平王殿下入荆溪园赴宴,有幸拜读尚书令的《新柳赋》,许是宴上相逢打过照面。”
“是么。”
谢恒不喜热闹,那日却不得不给兄长面子,早早等在溪亭。
入亭后,便从未出去见客。
席间品评诗文亦是家人将纨扇收来送到亭上,交与他跟蓝泉审度,列次归类后示与众人。
其中出类拔萃者方才得了机会延至亭中相见。
苏问世不好风雅,瞧不上析赋题扇这等弄墨粘字的消遣。
当日他二人从始至终都没碰过面,自然也不可能见过齐彯。
可他不欲深究,只笑着点了点头,见齐彯拘束,索性微阖双目,背倚车厢养起神来。
倒是齐彯掀帘登车,嗅得沁脾降香。
心道:难怪香木珍贵,数百年的香车,气味还是这样的馥郁。
从前他是怎样都想不到,哪日自己竟能与南旻权贵里的翘楚同坐在价值连城的香车中。
此刻发生的一切都是这样的不真实,他愈发无措了,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
当谢恒提及“彯”字的寓意,理智瞬间回笼。
陌生的词句从陌生之人的口中说出,即便给了他醍醐灌顶的彻悟,仍不得不谨慎小心地应对。
时候未到,牧尘子与他的过往关联越少人知晓才越妥帖。
好在谢恒似乎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刨根追底,他敷衍几句便了。
尚书令大人起的话头就这么被他硬生生给掐断,齐彯胡乱思忖着,或许人家觉得他不通文墨,不解风雅,是个扫兴的粗人,不欲搭理才选择了养神。
可等他轻悄悄地端详了会儿眼前谪仙般的人物,忽然生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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