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齐彯所料,离席后的苏问世并未出园回府,而是闲庭信步走过大半个荆风园,登上白日他与周全歇脚的渠风亭。
此地一如其名,不时有风拂来亭中。
入夜的风益渐寒凉,齐彯打了个冷颤,这会儿苏问世一人独坐,他与周全只能侍立在侧。
四周暗黑,灯火如星子散布,亭中四角悬了琉璃风灯,照得近处纤毫毕现。
“知道本王为何来迟吗?”苏问世手里把玩着凫眠,幽幽开口。
周全近身侍奉多年,习惯接着主子的问回话,下意识答道:“知道,张将军告……”
“本王在问他,你闭嘴。”苏问世飒然打断,仰面盯视齐彯。
周全自觉缄口,丢了个眼色催促齐彯答话。
“张将军说,殿下送九皇子回宫要晚些才到。”
“不错,本王出宫后遇见一个人,不知你是否识得?”苏问世一瞬不错地盯着齐彯,眼中映出团火光。
“刃月——”
喊声方止,便见半坡山道上晃出两个人影,当先一人头戴斗笠,二人一前一后向渠风亭缀行而来。
待至亭外,有了灯火照映,齐彯发现头未覆笠的人背后露出来斗笠的轮廓,惊觉他才是刃月。
而他身前之人面容被笠沿遮盖,一身半旧短褐平平无奇,齐彯一时不能确定此人来历。
二人进得亭来,俱先向着苏问世揖礼。
起身时,刃月扬手揭去身侧之人头上戴的笠,露出男子一张瘦白凸骨的长脸,唇上稀疏几根髭须愈发衬得他鼠相贼眉。
齐彯盯了这张脸许久,确信从前不曾见过,遂恭声回道:“回殿下,齐彯从未见过此人。”
苏问世盯他双目审视良久终于移开视线,对那人道:“他说不认识你,你呢?”
男子滴溜着眼环视亭中三人,最后上上下下打量了齐彯,抖着唇上髭须摇头,“小的也没、没见过这位郎君,不认识,不认识。”
苏问世挑眉,不耐烦地瞥了眼刃月。
刃月会意从背后解下一物,双手呈上,端放在苏问世面前。
是柄三尺木鞘长剑。
“哦?都不认识,那你来说说这剑究竟是从何处得来?”
男子垂眼看向自己的剑,心里头七上八下,至此也没想明白今日好端端的在市上卖剑,怎么就让这瘟王给捉了来。
他咽了口唾沫决心破罐子破摔,真把这剑的来历从头说来。
“这剑是年前小人贩货途经平阳,在道旁歇脚遇着位老者于途叫卖,他说这是棠溪先生亲手铸的宝剑,可小人从未在江湖上听说什么棠溪先生,本不欲理睬。
可他当面拔剑出鞘,就那么一斩,碗口粗的树被他拦腰砍断,断处小人也看了,整整齐齐的连根刺也无,可见是极锋利的。
原以为如此宝剑千金无价,不想老者开口要价仅万钱,小人虽不会使剑,可南来北往地贩货有个利器伴身也稳当,才刚又发了笔小财,思前想后就趁手买下这剑。
昨日在连山楼会客,正巧负局先生也在,正说着江湖上的近闻,小人与客同坐饮茶凑巧听了一耳朵。
他说去岁,有位少年侠客手执棠溪宝剑挑战北谌第一剑客,二人过招百余个回合终以少年惜败告终,不过他手中宝剑却在断红剑下保全。
听到棠溪啊,我……小、小人就留了神,多嘴问了句那少侠用的宝剑,嗨呀,不问不知那剑也是出自棠溪先生之手,而且据说这棠溪先生还是打造断红的铸剑师的徒弟,这也难怪,往昔那些剑客俱是断剑而走。
小人从没想过奇货可居的事能落到自己头上,翻腾一夜起来就到市上叫卖,想看这剑能不能卖出千金之价。”
男子两颗眼珠在眶子里转得飞快,面上谄笑着说:“安平王若看得上,小人将剑献与您就是,求殿下留小人性命,小人铭感五内,感激不尽呐!”
苏问世抓起剑柄拔出鞘中长剑。
琉璃灯下,剑身荧光辉芒炫目,凌空挥舞,破风声如数九烈风裹了雪片扑面。
苏问世接连舞出几个剑花,将剑递到齐彯眼前,“上面有个同我手里短剑一模一样的棠花印记,这剑也是你锻的?”
齐彯弯腰凑近了看,剑身纹理确实与他素日锻铸的一样。
剑格附近錾刻的海棠花是他自拟的,花瓣条纹分布俱是他斟酌后定下的,就连特意留的记号也在对应的位置。
“是我锻的。”
面对亲手锻铸的剑,明知它此刻不应出现在此,齐彯也无可辩驳。
苏问世眼中笑意倏尔冷冽,“好啊齐彯,你胆子不小,私铸兵刃便罢了还敢四处招摇,到底是没将《南旻律》放在眼里!”
齐彯自知有罪,可也不肯白认了没做过的事,垂首恭言:“殿下息怒,私铸兵刃是齐彯不对,可我从未将铸成的剑器外售,也不知这剑为何会流落进旁人手中。”
“你不知?”
“齐彯愿用性命对天起誓,我铸剑是为了承袭师父的技艺,所铸的剑都被我埋在棠溪之畔的草庐地下,从未拿出售卖,着实不知为何会教此人买下。”
“本王派人去棠溪草庐找过,炭筐底下掘地三尺未见寸铁,他们也想知道你的剑究竟埋在了何处!”
“我离开棠溪已有数月,实在不知草庐内是否有旁人造访。”
“你的意思是被贼偷去的?这贼说他蠢却寻见你埋在地下的剑,说他聪慧吧,为了卖几把剑还要煞费苦心替你扬名,莫不是天生长了副狗脑子!”
这些疑点齐彯也想到了,甚至心底隐约有了猜测,可他不能说,尤其不能同苏问世说。
因此他选择缄默,“回殿下,齐彯真的不知。”
苏问世也沉默了。
今日这事纯属偶然,当街认出那枚棠花印记时他并未动怒,也没想对齐彯怎样,不过借此试探敲打一下这位新封的长史。
“你真不知便是不知了,不过记住,可千万别哪日变作假不知,寒了本王的心可不好。”
“谢殿下开恩。”
齐彯心神一松,刚吐出口浊气,便听那男子失声惊呼:“他,他他他……他竟是棠溪先生!”
这一问无人应答,倒是将亭中数道目光齐聚了来,男子局促之下捂紧嘴巴,膝头一软跪在地上,头面滚汗连珠快将一张白面泡发。
“世上真有负局先生其人?”
喜欢缓归乡请大家收藏:(www.071662.com)缓归乡小米免费小说网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